正午将近,天色却愈加昏暗。
最后一次休息时,兵士们简单地用过午饭,又再一次检查了各自的武器和甲胄,无须军官命令,他们就已经明白战场的位置。
扼守道路的山头上竖着一杆大旗,平时想必是猎猎招展的英武模样,但是现在却连一丝风也没有,深色的旗帜有气无力地依垂在旗杆上。走在最前的兵士站住了脚,他回头向军官用眼神征询意见,盔帽上插着一面黑边红底三角小旗的什长立刻高高举起右手,并且高喊:“止步!止步!”
队列马上一波又一波地将命令传递下去:“前军止步!”“前军止步!”“前军止步!”
埋伏在山后的苗人有听到声音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去,被同伴一把拉住,低声提醒:“你忘了?!没有上头的命令,妄动者死!”
二哥和一众头人打量着在山道上的明军队伍——他们非常谨慎,哪怕是前军,也至少离预定的伏击地还有一里远,更远一些的中军及后队在昏暗的天色里头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形,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宝翁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一句:“狗官军这是改了脾性?”他自己寻思半天,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只好大着嗓门冲二哥喊叫:“二哥,这个和咱们之前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说,只要在这里立一杆狗屁旗子,狗官军就一定要冲上来么!”
二哥强自按下心底的不快,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之前就说了可能会。”堵了宝翁一句,他懒得和这个浑人再扯,他沉吟片刻,招招手让自己的心腹过来,一阵低语过后,心腹点点头,立刻去安排了。
他冷笑着看向那列模糊不清的队伍,沉淀在心头疯狂的恨意又张牙舞爪地咆哮起来,如果可能,二哥很想看看现在明军当中某个人的表情——他尤其期待那个人在濒死之时求生的丑态。
明军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很快那立着旗杆的山坡上就传出一阵打骂呵斥之声,先时声音渐弱,但很快就清晰起来,在兵士们愤怒得几欲喷火的目光中,一伙苗人嘻嘻哈哈地押着十来个衣衫褴褛脚步蹒跚,穿着明军服色的俘虏走了上来。
有个头缠蓝色包帕,大敞着怀的苗人随手扯了一个俘虏出来,将他一把推倒跪在旗杆之下,然后他抬起头冲山下静默肃立的明军恶意地扯开嘴角,咧笑出一口黄牙,猛地抽出腰后短刀,眼也不眨地一刀劈下了俘虏脑袋!无头的尸向着旗帜喷涌出温热的鲜血,苗人弯腰将级提在手里,轻蔑地看了一眼,然后猛地一把将它掷向不远处的明军!
血污的级抛出一条高高的抛物线,落在地上滚了两滚,然后彻底不动了。郑国才盯着那个结着髻面目模糊的级,眼底一片通红,这个平素骄傲自得的军官浑身抖动,他缓慢地,用力地磋磨着牙齿,磨出一阵可怕的喀喀声。
明军队列中开始骚动,兵士们的呼吸粗重急促,而这只是个开始,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俘虏被拉到旗下砍头,级无一例外被苗人扔到了明军脚下。到了后来,那插旗之处,土壤被鲜血浸透,顺着沟壑冲出一道道血色溪流。
“他们在祭旗……”郑国才狠吸了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他扯过身边的传令兵朝他怒吼:“你去问问堵在前面的那堆人!怎么还不动!他们眼睛瞎了么!”
不等传令兵出,站在最前的护卫已经开始行动了——不甚清晰的命令声被风传到了郑国才的耳朵里,他蛮横地挤开前面的兵士,惊奇地看到原本是两列行军队形的护卫在有条不紊的命令之下迅转换成长枪在前火枪在后的阵势,曾经听过的鼓声又响了起来,很快整齐的脚步声加入进来。
然而,苗人似乎不打算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在明军的注视下,一大群穿着蓝衣,拿着各色杂乱兵器的苗人冲上了山坡,并且越来越多,直到将整个山坡全都挤得满满当当。
苗人作战向来没有什么阵型,凭借的不过是个人的武勇而已。和孱弱的明军相比,夷人的悍勇可以极大程度地弥补配合上的问题。在西南,尤其是奢安之乱的前期大部分时间里,同等兵力的明军绝打不过人数相等的夷人,只有到了后期,经过残酷的战争淘汰之后成长起来的汉人士兵才能和夷人打个平手,但哪怕如此,明军也格外注意不要和多于自己的夷人交战。
但是今天,明军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