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看不透人心、看不穿真相，甚至若是被歹人迷惑，反被利用，好心坏事，伤人伤己。</p>
楚如瑶抿唇：“…我知道了龚师叔，我会努力改正的。”</p>
这不是错，哪是能“改正”的，这是得一点点经历一点点醒悟给磨出来的。</p>
龚长老有些头痛，但看着楚如瑶认真倔强的神色，也不忍多说，只得又叹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p>
罢了罢了，宗门下一代已经有晏凌执鼎，既然她不擅俗物，由着她当个纯粹的剑客，辅佐晏凌护持山门也是可以的。</p>
慕容洪走出龚长老的视线，脸上的笑就收敛起来，眼神阴沉闪烁。</p>
“父亲。”</p>
众侍女簇拥着一位宫装少女娉婷走来，慕容洪终于露出笑容，慈爱道：“芸儿。”</p>
少女容貌华美、举止矜贵，正是慕容洪爱女慕容芸。</p>
慕容芸对着父亲一福礼，笑问：“父亲与龚长老说话，可邀请了他们来家中做客？”</p>
“龚长老事忙，这就启程去冀州梵天，下次吧。”</p>
慕容洪想起那个楚姓小姑娘青涩无措的样子，可比龚长老好对付得多，特地道：“楚师侄天资不俗，很得龚长老与剑阁看重，你们是同辈，有机会多交流切磋。”</p>
慕容芸笑容微僵，想到刚才那令满堂喝彩的冰雪一剑，眼底闪过一抹妒恨，曼声道：“楚姑娘再不俗，也只是剑阁二弟子，若要切磋交流，芸儿还是更想向晏公子学。”</p>
剑阁首徒与其他弟子的意义自然不同，若能得到晏凌的友谊甚至爱慕，与剑阁建立更深的牵连，那远比交好楚如瑶对他慕容家裨益更大。</p>
慕容洪正恼龚长老滑不溜手，待他慕容家冷冷淡淡，听女儿这样说，不怒反喜，笑道：“那也好，你惯是聪慧，即使这次没有机会，下次定有缘再与晏师侄认真切磋，断不可懈怠。”</p>
慕容芸：“父亲放心。”</p>
“大人。”</p>
恰在这时，一道柔媚多情的女声响起，紫色窈窕的倩影从后面缓缓走来。</p>
慕容芸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为轻蔑，与慕容洪轻道一声“父亲，芸儿先走了”，没有给走来的紫衣女人一个眼神，矜傲地转身离开。</p>
慕容洪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在紫衣女人走过来之后，笑呵呵说了句：“芸儿年纪小，孩子气，你莫与她计较。”</p>
紫衣女人笑了。</p>
她生得极美，眉目妩媚、身段婀娜风骚，举手投足间是天然的妖娆风情，虽不像小姑娘鲜妍，却更有一番成熟|女人的楚楚风韵。</p>
她美眸流转：“大人说笑了，奴家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会与大小姐计较，只要…”</p>
她眼尾一挑，似媚似娇地勾了慕容洪一眼，低声说：“只要大人心里有奴家，奴家便什么都不求了。”</p>
慕容洪看她这般媚态，腹下顿时一股火起，碍于人多眼杂，只别有意味拍了拍她手背。</p>
紫衣女人由着他抚摸自己手背，侧过头，愈发柔顺依赖的姿势，婉转低声：“还没有恭贺大人，如今天下皆知是妖族作乱，恶蛟将斩，诸宗共睹，此后燕州重归太平，大人便可…高枕无忧了。”</p>
两人对视，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深意。</p>
慕容洪望着大阵中奄奄一息的蛟，又看着周围丝毫不曾察觉异样的众人，眼底划过某种兴奋的异彩。</p>
“正是！这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功劳。”慕容洪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许诺：“三娘，你的心意和功劳我都记得，断不会亏待你。”</p>
紫衣女人掩着唇笑：“大人这样说，奴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p>
慕容洪哈哈大笑。</p>
紫衣女人望着他难掩得意的神态，含笑慢慢侧目，也望向那大阵中的妖蛟。</p>
它已经没有了突围的气力，只能在滚滚烈焰中虚弱地翻腾，血肉消融间，那双因为剧痛而扭曲的巨大竖瞳忽然望向她，里面满是恐惧与哀求，仿佛看见主人的猎犬一样艰难匍匐着向她所在的山崖爬了两下，凄厉地哀嚎着。</p>
紫衣女人唇角笑意连一丝变化也没有，只慢慢伸出一根削葱般的手指，抵在唇边：</p>
嘘，你太吵了。</p>
那双竖瞳瞬间被恐惧和绝望爬满，庞大的身体倒地，低低呜咽着，却竟连哀嚎都不再敢出一声。</p>
紫衣女人笑得更美。</p>
这才对，乖宝宝。</p>
既然你的作用就是去死，那就乖乖去死嘛。</p>
大阵烈火终于熄灭，已经被烧得支离破碎的蛟无力趴在已经被灼成灰黑色的大地上，慕容家另一位元婴长老过去，亲自执着大斧，一把劈开它的七寸，挖出一颗紫黑色的妖丹，高高举起。</p>
观礼台上众人纷纷鼓起掌来。</p>
晏凌微微皱眉，妖丹惯是白色，这蛟的妖丹怎么是紫黑色？</p>
但蛟确是妖的属种无疑，妖族神秘诡谲，有些秘法不足为奇，否则也不会在这燕州传染出那么多怪物，闹得满城风雨。</p>
晏凌看周围众人都露出笑颜，连长老也没有说什么，就把这点疑虑压下。</p>
“诸位，既然恶蛟已斩，观礼典成，我等这就启程往冀州梵天。”</p>
龚长老对着燕州众人拱手，慕容洪作为慕容家主，当然代表燕州氏族站起来，再次邀请诸宗往金都作客，又被婉拒后，便笑说：“诸君去意已决，某亦不能多留，只是听闻诸君的方舟遇上时空风暴有所损毁，我金都恰巧还有两艘方舟停留，这便送诸君一程，请诸君万万不要再推辞。”</p>
诸宗耽误去梵天的时辰留在燕州看这什劳子的斩妖大典，是应燕州州府之托撑场面，虽是为大义，但燕州自然不能没有表示，送钱送礼都是小节，方舟来回一程所耗费的巨额灵石才是大头，这表示才算是到点儿上，龚长老心知肚明，笑眯眯应了：“那就多谢慕容家主美意。”</p>
林然坐在车厢里，想到一会儿终于能回剑阁，有点坐不住，尤其是对面那小兔妖阴晴不定盯着自己，林然感觉自己都快被她的眼刀剜掉一层皮。</p>
她摸了摸手臂蹿起的鸡皮疙瘩，顶着小月晦涩的目光挪到车门边，掀开帘子，探着脖子问元景烁：“到哪儿了？快到了吗？”</p>
元景烁脸色一直冷冷的，看都没有看她，只漠然嗯一声。</p>
她没心思，她一心想回家，他难道还跪着求着她留下不成。</p>
其实不是没想过终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元景烁原以为自己能痛快与她道别，但他发现有些高估了自己，扯着嘴角怎么都笑得不大好看。</p>
但好在他终极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也做不来寻死觅活的矫情姿态，那就这样吧，不笑就不笑，她想走就走，一别两宽，各是自在。</p>
林然看着他冷冰冰的侧脸，忽然生出鸟妈妈看着小鸟叽喳飞出巢的离愁。</p>
她有过太多的离别，也看过太多世事无常，但无论多少次，她都由衷希望所有人能好好的。</p>
“我走之后，你自己要更加小心。”</p>
林然老妈子似的念叨：“你那臭脾气，自己也注意着点，有时候能忍还是忍一忍，你不忍，你那么狂，一时爽是爽了，但就算不会挂也容易被社会毒打…虽然毒打之后你更容易升级，但这不是也疼嘛…”</p>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元景烁听着，握着缰绳的手越攥越紧。</p>
他知道自己最漂亮的姿态，应该是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又懒洋洋地笑：“啰嗦。”“你好烦。”“走都走了还这么多废话。”</p>
但他的嘴却像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句“够了。”</p>
林然一怔，看见他偏过头去，侧脸的轮廓无比坚硬冷漠：“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干脆脆，还说这些做什么，你的未来我不掺和，我的死活也不必你管，就此一别两宽，藕断丝连只会更让人不痛快。”</p>
林然呆住。</p>
艾玛可以啊，伙还没散完呢你已经蠢蠢欲动要拍屁股飞了，不愧是你霸道冷酷元傲天。</p>
“卧槽，太他妈欠揍了。”</p>
天一听得拳头都硬了，怒吼：“林然！你走之前必须一振雄风，必须把他按地上摩擦一顿！让这狗比玩意儿知道谁才是真的爸爸！！——”</p>
林然：…雄风倒是大可不必。</p>
林然正想说什么，周围忽然狂风大作，疾风马猛地停下，马车收力不及一个滑移侧翻，林然整个人往后仰眼看就要跌出去，下意识要去握车梁稳住身形，就已经被楼进炙热坚韧的怀里，少年抱着她直接跌落马车，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收住冲势。</p>
头顶被打下阴影，他手臂撑在她两侧，低下头，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你没事吧。”</p>
林然摇了摇头，元景烁抿了下唇，手臂一使力站起来，顺道也握着她手腕把她拉起来。</p>
林然却已经顾及不到这些。</p>
她往四周望，满眼都是滔天的红，那红太猩、太艳，辽阔无边，竟仿佛将天空都染成不详的血色，阴森森往下坠。</p>
元景烁大步往前，在疾风马嘶鸣着停下的前面一点点的位置，伸出手，摸到一层血波般的屏障：“这是…妖气？”</p>
林然嗓子莫名有点哑。</p>
“那是妖域法相。”</p>
天一冷不丁道：“这样可怖的妖气…至少是元婴后期。”</p>
当世元婴后期往上的强者，不足十指之数，妖族足占其三。</p>
而其中，能有如此滔天法相的，只有…</p>
诸宗长老弟子逐次登上方舟，晏凌与云长清道别。</p>
云长清问：“晏师兄去过梵天之后，要往何处？”</p>
晏凌默然片刻，答：“我已入金丹中期，该脱离宗门的羽翼去寻我自己的道，梵天之后，四海九州，走到哪里便是哪里。”</p>
他不知江师叔这次能不能找到她，还是又一次的失望，他已经做好了没找到的准备，那他就继续去找，走遍天涯海角，总是再见的一天。</p>
“一人一剑行走四方，当真快意。”</p>
云长清叹一声，又笑：“让我想起个新认识的小友，他虽与你性情天壤之别，骨子里却有些同样惊绝的风采…我在这里提前恭贺你剑道大成，若是下次有缘再见，我说不得能介绍你们认识。”</p>
晏凌笑笑，道一声好，拱拱手，握着龙渊转身毫不犹豫地登上方舟。</p>
“恶妖已斩，我燕州终得太平。”</p>
“都是那些该死的妖，自己的犯人自己不看好，平白在我燕州惹出这么多乱子…我们就该给那些畜生些教训！也该在它们妖域活屠一遍，让它们血债血偿！”</p>
“都说了是畜生，兽类怎有我人族礼仪典法…要我说，整个妖族都该死！它们不死，我人族一日就不得安宁。”</p>
传出燕州众人低低的议论声，格外戾气冲天，龚长老正与慕容洪道别，闻言皱了皱眉，神色微肃：“慕容家主，虽是恶蛟作乱，但这蛟是否来自妖域还没查清，妖域犯人之说更只是传言；况且就算这蛟来自妖域，一人所为也并不代表整个妖域都是恶徒，我们人族与妖族井水不犯河水，还当在查明真相之前约束州府言行，不好让怨戾妖族之风妄自横行。”</p>
慕容洪笑得毫无异样：“长老多虑了，燕州受此无妄之灾，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不过是抱怨抱怨罢了。”</p>
龚长老皱了皱眉，他一个外人也确实不好多说，拱手道一声“慕容家主珍重”，转身走了。</p>
慕容洪望着龚长老的背影，脸上笑容渐渐扩大。</p>
但他的笑容戛然而止。</p>
赤红的风咆哮而起，糅着猩、糅着血、糅着滔天的猖烈与霸道，那狂风所过之处，灵气暴动翻涌，呼啸的戾啸中，恍若整个穹天轰然坠落。</p>
慕容洪忽然听见一声声仿佛西瓜迸溅的脆裂声。</p>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某种粘稠猩烫的液体直接溅在脸上。</p>
慕容洪僵住了。</p>
他颤着手摸了摸脸，摸到刺目的红，他猛转过身，骇然看见身后燕州众人中一个又一个人躯体迸裂，金丹甚至元婴还来不及逃出就瞬间被风涡碾碎为湮灰，轻飘飘洒在地上。</p>
慕容洪认出来，死的那些正是刚才在他授意下在人群中传播谣言、把祸事往妖族头上推的手下。</p>
他一时浑身发冷。</p>
“听说我妖域有犯人出逃，在人族闹出大乱，还逼得人族搞了个斩妖大典，弄得好生气派…我就寻思着，这么大个事儿，我们妖域怎么都不知道。”</p>
阴飕飕的尖利笑声响起，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带着无数扭曲的黑影从血红狂风中突兀出现，他慢吞吞走出来，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天生一张弥勒佛似的圆脸，笑眯眯得看着极是喜庆，可所有人脸色骤变：“是喜弥勒。”</p>
中年男人不过是个元婴初期，现在诸宗诸族齐聚，元婴初期不止一个，尤其龚长老更是元婴中期，根本不必忌惮他。</p>
但让所有人恐惧的是，喜弥勒只会在一个时候出现。</p>
狂风突然凝固。</p>
天地死寂无声，在几近窒息的空气中，一道瘦长的人影，从血红风涡的尽头阴影中缓缓浮现。</p>
那风涡倏然融化，化成血一样发黑的红猩，蔓过他赤着的足，嶙瘦苍白的脚踝，雪白及地的长发…直至彻底融进他黑浓可怖的长袍。</p>
他慢慢抬起头，所有人都清晰看见一张苍白深刻的脸，两颊瘦削，刀片似的唇瓣像染了血，薄薄眼脸半敛，细腻的眼部皮肤被扯动，露出一双赤红血眸，红得猩浓又阴鸷，竟比这漫天血海更悚然骇人。</p>
白发，红眸。</p>
龚长老当场倒吸一口凉气：那竟是——</p>
喜弥勒扑通跪倒，身后成百上千狰狞的黑影紧跟着匍匐在地，他笑呵呵：“人族，还不快俯首恭迎我们尊贵的妖主陛下！”</p>
所有人瞬间骇然：</p>
妖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