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是失望，每一天都是一无所获，每一天充斥耳边的都是齐王爷已然身死的消息。纵然是像横波这样有着坚定内心的人，心情也一天一天低落了下去。这一回她不是耍手段闹得车队不能走了，她是真的病了，倦怠的不想动，头重脚轻，双目眩晕。就连月信也跟她的心情一样，灰暗晦涩，点点滴滴总是缠绕不去。就像江南的阴雨，细密连绵，无休无止。
澹台景的死亡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紧紧地勒在她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阻滞。横波想这或许就是传说中敌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有时候敌人确实是比朋友更加了解彼此的所在。齐王澹台景于横波而言，是需要她拿出全部精神去应对的强大敌人，她尊敬他，敬畏他，重视他。现在这个敌人突然消失了，对她来说就好像是蓄积了全部力量的一记重拳，挥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重拳入虚空，连整个心都跟着一起空掉了。最势均力敌的对手和最亲密友爱的朋友是一样的，一旦失去，心里的空虚感便再难填满。
君墨玉得知横波病倒，很是着急，用八百里加急快报把莫神医从云州叫了出来，让他马上到横波的车队里出诊，不必再在云州等候。难得莫神医这回非常配合，一点推脱也没有。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亲自骑着一匹快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赶了五六天的路，总算是找到了横波的车队。稍事休息之后，莫神医便很敬业地为横波问诊请脉，开方用药，施金针，配食疗一点也不含糊。
“莫神医，你为什么愿意替我治病？”横波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莫神医从来不事豪门，而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毛病足以引起一位当世神医的兴趣。于是莫神医那么尽心竭力地为她医治，便显得很奇怪。她病恹恹地歪在床上，手里还拿着暗处的公文，只把一双眼瞧着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只要世子没有下最后通牒，即使她真的病了，她也不会把暗处的事务全部都交给副统领翡心打理。不能放弃的并不是权力本身，而是她自身存在的价值。如果副统领翡心真的能够把她取代，那她的云州之行就会从暂时变成了永远。横波对此深信不疑。
莫老头儿放下手中纸笔，略略看了横波一眼。他对横波的身份来历，以及她与南阳王世子的关系毫不关心，他只在乎他是不是能把她治好。于是他回答得很简洁，也很一本正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横波撇撇嘴，莫老头儿的回答其实等于没有回答，什么都没说。于是横波就更加好奇，非要弄清楚答案不可。她也不拐弯抹角，咬文嚼字了，索性直接问老神医：“世子殿下许给了您什么好处，您这才肯替我治病？”这话问的很直白，听起来也很不礼貌，但横波故意这样问，就是想看看莫老头儿的反应。她想照莫老头儿这副说话滴水不漏的样子，如果跟他说话太客气太文雅，怕是白费了半天唇舌结果还是什么也问不到。
好在莫老头儿并不生气，甚至可以说一点情绪上的波动都没有，他还是和刚才一般很一本正经地回答：“南阳王世子殿下给了老夫一张白纸一支笔，老夫想要什么尽管往上写就行。”
“那您写什么了？”横波更加好奇，一张白纸一支笔，那岂不是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吗，世子殿下这回也真是太慷慨了。只是不知道这位莫老神医到底会写些什么，他若是要的太巨，便真的有些难办了。
莫老头儿还是那副很正经的表情，回答：“老夫还没想好，所以并不曾落笔。”他回答的很简略，却是实话。
横波微微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世子许给莫神医一张写什么都可以的白纸，这份酬劳何止千万金。如此厚礼相赠，难怪莫神医也会心动，这才如此卖力地给自己诊治。横波心中唏嘘，只觉得欠君墨玉的恩情又重了几分。她这些天已是渐渐回过味来，明白了君墨玉所说的伴他终老确实和守护他一生平安是两回事情。他其实是要她已一个女人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而不是一个忠心不二的侍卫，这两者之间可谓天差地远。想明白了这一点，横波就觉得手上的一对羊脂玉镯子重如千斤，这既然是先王妃传给世子的，那便应该是由正牌世子妃来传承，万万不是她这样卑微的身份可以接受得起的。于是横波将镯子褪了下来，小心地收藏好。
但是横波也没忘记她对世子的承诺，她说过要伴他终老，不离不弃，她就一定要做到。既然君墨玉对她的恩义是要用她的生命和忠诚来回报，那么如他所愿，作为他的女人伴他终老也是理所应当。但是横波也很明白，已她卑微的出身和暗处见不得光的身份，她只能成为他身边一个没什么地位的侍妾，将来想必是要被正妃娘娘不待见的。若她还是过去的阿修罗女，她倒也不甚介意，反正她并没有争宠之心，只是遂了世子的心愿，也全了自己的恩义。但是如今她不是孑然一身，她还有更夜和月，若是她不被人待见，更夜和月便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她可以不顾虑自己，却不得不为更夜考虑。
母凭子贵，子亦要凭母贵。想要让更夜过上好日子，她便要先搏一个好身份。她虽是暗处的首领，官阶不低，但这样的身份是不能暴露在日光之下的，所以她需要给自己谋一个光明正大的好身份。所谓富贵荣华，高贵的血统是天生的，求不来。横波这些天想了很多，最终还是觉得富贵两字之中，她也只有求富一条途径了。所幸大秦帝国一贯重视商业，并不已商人为卑贱。若她能够很富有，有令人侧目的家业，即使她的身份血统不那么的高贵，日后在世子府里也绝不会被人轻贱。就像江南的云家和北方的舒家一样，已是南北双方的基石和命脉，连最上位者也得礼让他们三分。
横波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计划是完美的，前途是没有的。别说什么很富有，她现在根本是一穷二白。暗处们的俸禄低得可怜，反正一切吃穿用度都有上面花费，他们本也用不着什么钱。这么做其一当然是上面体恤暗处们的辛苦，包揽他们的花费，让他们专心做事。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上头根本就不想让暗处们有闲钱可以花费。试问，一个酒足饭饱，又手有闲钱的人，他凭什么要去做暗处这种见不得光，终日活在欺骗和杀戮中，又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买卖？暗处的一生都要受上头的供养，亦受上头的钳制。横波的一穷二白，是从成为暗处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的。她想要变得富有，根本就是没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