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年醒来时,头痛欲裂。她伸手去捂头。却惊讶地发现那纤白的手腕变回丛生着白茸茸兽毛的狐爪。苏锦年心理一惊,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胸腔中炸响,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嘴唇没了血色,耳朵也嗡嗡作响。她只觉得心在胸腔里“轰隆轰隆”地跳得又快又乱又重,血气在胸臆间四处横流乱滚乱蹿,她惊恐得说不出话来,眼前飘过一片又一片黑沉沉的乌云,她就要支持不住地昏倒下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把她抱了起来。苏锦年又惊又羞,闭上眼失声惊叫,却是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人十分温柔地抚mo起她的侧脸,轻声地说:“八年未见,你过得可好?”声调异常温和地震撼着苏锦年的心旌。她猛地睁开双眼,果真迎上那双忧郁却无比渴求生命的明亮流转的眼瞳,她心里一阵叹息,转过头不愿再与之对视。
“这几年来一直担心你的安危,如今见你这般完好,心里倒也踏实了许多。昨日你的主人说要出门远行,又说你时时不忘我的恩情,同时念及我的形影相吊,便万般打听到我的住所,托我照顾你几个月。”男子说到此处,伴有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苦笑一声,又道:“可惜我也不知自己还剩多少时日。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在世多少天,便会照顾你多少日。”
苏锦年转过脸,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能默默地盯着男子,心理肝肠寸寸断。
“再过一日便要启程回乡了。你也随我回去小住几日吧?”男子放下苏锦年,喃喃自语道。苏锦年看着他,点了点头。又见他已陷入沉思,便跃身跳到窗案上,回眸却见男子在黄昏的剪影下勾勒出他弧线阴柔的侧脸。苏锦年心里一阵酸楚,觉得一腔的似水柔情被束缚在狭窄迂折、布满巨石的河床中。她一声低鸣,便跳入消融在落寞中的黄昏里。
男子一声惊呼,起身奔到窗边,依然寻不到苏锦年消逝的身影,愁眉微锁,低叹一声便转身。这时突然觉得血气交错逆流,一口气也提不上来,倏尔眼前一黑,软软地靠窗倒下。
苏锦年急步来到破庙前,狠狠地盯着正要出门的紫衣女子。女子见着她,无比凄苦地笑了一声,明知故问道:“妹妹怎么不待在那李贺身边,反又前来寻姐姐?”
“宁紫若,你倒是能狠下心负我?枉我一心只向着你,你却这般……欺骗我!”苏锦年冷着脸,口气不善地吼道。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已然不在乎了。我宁紫若问心无愧,绝无害你之心,只望你过得好。”宁紫若倒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苏锦年一声刺耳的冷笑划破沉重的空气,她恶狠狠地盯着宁紫若,脸色骤然煞白,暴怒倏地如狂风般卷起,脱口喊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为我好么!你叫我以这个面目去面对他,就是真的好么!我实在……万万不该……万万不该对你坚信不疑!宁紫若,纵然我不敌你,也要叫你痛不欲生!你负我的,我一定会如数偿还!……”
“住口!”宁紫若大喝一声,跟着,大步冲到苏锦年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地扇了她结拜姊妹一个耳光。
二人喘着气互相对望,时间仿佛在此刻凝重起来。苏锦年蓦地别过脸,“哼”了一声,跃起身向远处蹿去,却被宁紫若射出的蜘蛛丝缠住后腿。她迟疑了一下,狠心奋力挣脱,扯断了缠绕的细丝。
苏锦年转过身,下垂的尾巴猛地竖起,像一把高展着的扇子。九个尾尖都燃着一团明亮的蓝色火焰。
“你竟为了一个凡人而杀我?”宁紫若伤心欲绝地问道。
“你莫不是也萌生了置我于死地的念头么?”苏锦年冷冷地答道。她突然跃起,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火焰犹如迸发的子弹肆无忌惮地四处横飞流窜,大凡所落之处,皆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诡异的蓝色大火。
宁紫若正要回击,却见一道白影闯入火中,蓦地白光四溢,大火竟被硬生生给湮灭了!苏锦年蓝着眼望去,浑身一颤,仰天大笑,两行清泪迸出,滚落打湿了一地。但见苏白恨铁不成钢,目光如寒风一般缓缓扫过苏锦年的双颊。他放声大笑,然后咆哮:“宁姐姐这是为了救你!你却不识好歹地污蔑她,你到底、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姐姐!”
苏锦年的泪水刹那间干了,身子在摇曳的微风中瑟瑟发抖。她咬破了下唇,凄楚地笑了几声,转身没入即将来临的夜幕中。
“宁姐姐,你不打紧吧?”苏白快步冲到宁紫若身边,伸出右臂,一把捞住正往一旁倾倒的宁紫若,关切地问道。
宁紫若一声惨笑,说道:“我伤她太深了,太深了……罪不可恕,罪不可恕……我该怎么做才好,我该怎么办?”
苏白抓住宁紫若发冷的右手,镇定地说道:“容姐姐她好好想想吧。她心中自会有数。李贺不出三日便会气数亡尽,她终究会死心的。”
宁紫若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地说道:“苏白你未经历过这种劫难,自是难以了解。她不会死心的,只会越陷越深。我着实放心不下她呀!”宁紫若抬头对上苏白飞扬的眼眸,责备道:“你为何又要折回来?妖界突生这场暴动,誓要毁绝所有妖精,我好不容易施法将她打回原形,又将你遣走,你为何偏偏,又回来了?快些走吧!他们终是会,寻到这儿的。我已耗了四成法力,已不是他们的敌手了。”
“你对我们姐弟二人的恩德,教我们何以回报?”苏白大叹一声,忧心忡忡地问道。
宁紫若轻笑一声,柔声说道:“能在勾心斗角的妖界中认识你们二人,并投心共进退,便算是你们对我的恩泽了。时至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快些逃吧!你曾经说过会听从我的一切命令,我希望这一次,即便你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再听从一次!”
苏白点了点头,扶起宁紫若,转身顿了顿,便迈步前行走了好几步。宁紫若却在身后叫住了他,苏白疑惑地回头,快步奔回她身边,紧张地开口问道:“宁姐姐,怎么了?”
“李贺的毒我虽解不了,但总是有法子延长他的寿命。他后日便要启程返乡,路途甚远,怕是未及家邸便已毒发身亡。我愿以三成法力延长他七日的寿命,你在他二人途中助他们快马加鞭赶回福昌,好让他见上至亲最后一面!”宁紫若坚决地说道,不顾苏白的劝阻,从嘴里吐出一颗淡紫色的珠子,珠子飘浮在半空中。苏白犹豫了半晌,方才上前收入袖中。
“宁姐姐,你舍弃这三成法力,而今只剩三成法力,何以对抗那群狂徒?……”苏白一脸不放心,欲言又止。宁紫若摇了摇头,正色道:“你走吧,我心意已决。再者,烟夔自会前来救我。你莫不是要违抗我的命令?你若留在这,敌不过他们时,岂不要分我心去担心你?何况,今年如今需要你的帮助,我不允你对她见死不救。走吧,不要再回头了,这里已没有什么值你留恋了。”
苏白迟疑了一会,方才使劲点点头,带着一身的承诺及伤痛,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远走高飞。
眼下那残阳缓缓下落,宁紫若的心也一点一点地下沉,她轻声地吐出一句:“傻瓜。”随即吐气如兰,抚了抚贴在右鬓的绢花,那是苏白两百年前送她的礼物,她十分珍惜。
“你只剩三成法力了,也快走吧。这里由我撑着便可。”烟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歹我也是和你齐名的人物。妖界发生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弃你而去?这不是我的所作所为。”宁紫若淡淡地说道。
“只不过,你就这么赠予那凡人三成法力,莫不后悔?”烟夔又问道。
宁紫若回头妩媚一笑,说道:“大凡与苏家姐弟有干系的牺牲,我不知后悔,也永不言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