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对,胡长泰匆忙转身,被胡大爹一烟袋锅子敲在后脑勺,再也不敢动弹。胡大娭毑扑通跪下,明知无法讨饶,旁人怎么拖怎么劝都不肯起身。
晕厥过去的胡三娭毑终于醒过来,一改往日的恍惚之态,朝胡大娭毑遥遥露出笑容,继而将目光挪开,从人们脸上一一扫过,继而从屋舍到闪耀着金光的山峦,从山峦到清幽的白塘,从白塘又转到金色的田野,重又回到屋后的巍巍高山,便一直定在那里。
那里,是墓园的位置,有她的所有亲人。她吐了口血,长长透了口气,似终于从重重困厄中解脱。
胡大爹疾步走到祠堂,因为太过恐惧,实在没办法进去,在门口拜了拜,大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将胡汪氏捆起来,赶紧活埋!活埋!”
两个老长工终于挪动脚步,一人在胡三娭毑鼻下探了探,差点嚎啕出声,这哪里还用动家法,耽搁一会就没救了。听到胡大爹近乎凄厉的吼声,两人抬着她小心翼翼放进棺木里。她不哭不闹,犹如真正的死人,然而,在盖上那刻,两人清楚地看到,胡三娭毑用血红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同样血红的梳子,颤巍巍地打理白发,满面笑容。
两人闷头钉上盖子,一人将手纸头敲得鲜血喷溅,一人将唇咬出了血。
祠堂的小院里,秀秀跪在两人面前,堵在门口不肯挪开,胡刘氏呜咽道:“我没剩多少日子,去送送她没关系,你让开,妹子,你让开……”
秀秀哪里肯让,抱着她的腿直掉泪,胡刘氏看向胡长宁,跟他讨主意,见一向斯文的胡长宁目赤如火,朝石桌疯狂地打,登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扑上去死死捉住他的手,抱头痛哭。
这地方哪里待得下去,胡长宁拿定主意,唤秀秀去收拾东西,胡刘氏突然醒悟过来,脸色骤变,将秀秀拉住,捞起泥水抹在她脸上,直至看不出本来面目才罢休。胡长宁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搬来石头将院门堵住,胡刘氏柔声道:“不要怕,只要门关了,从祠堂里看不出来这里有院子。”
这是自己的家,胡长宁何尝不知,只是知道一回事,真正有事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见他不肯停手,秀秀也加入他,两人忙得满头大汗,面面相觑几秒,颓然坐倒。
胡三娭毑已经送上了山,陈翻译得到苏铁的精心治疗,又得了不少好东西压惊,当没事发生一般,笑得实在大声,连松本都连连侧目。
有了胡大爹的倾力合作,松本此行十分愉快,不但尝到了最地道的芝麻豆子茶和乡里野味,胡家灶台的腊肉坛子里的菜也搜了个干净。临别,松本看着满满的箩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力邀胡大爹前往县城做客,原来,松本早就准备在湘潭大宴宾客,和当地名流搞好关系,避免冲突流血事件,不过大家也许不肯相信他的诚意,百般推脱,如今从胡大爹身上,他终于又看到中日合作,共同维护湘潭和平的美好前景。
宾主尽欢,依依惜别,还是胡长泰出马,陪同一行人返回县城,陈翻译见过胡大爹的雷厉风行,对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窝囊废越发看不上眼,一路冷嘲热讽,好好发泄了一顿,到了县城,他摸摸脑门,灵机一动,哼哼唧唧叫疼,胡长泰果然又是满脸惶恐,陈翻译随手一指,“那里给我,今天的事才算完!”
他指的是胡家在县城里最大的米铺子,胡长泰抖了半天,嗫嚅道:“我……不敢做这么大的主,算……算入股行吗?”
陈翻译大喜过望,连道这棍子挨得值,自认还算有良心,朝他伸出三根指头,果然没见他摇头,头也不疼了,一路哼着小曲回家,开始计划借着伤势跟上头请假,好好跟苏铁去长沙玩一圈,听说胡家在长沙也有公馆,说不定嘿嘿……
送走鬼子,胡大爹烟也不抽了,冷着脸唤回所有人在祠堂里开会,叫胡小秋调整人手,安排三道关口,除了入村的豁口和村口,将第一道关口设在路边的山里,争取更多的时间做准备。
大家家里都是一团乱,人手自然不够,连女人都派了任务。胡大爹也顾不得嫌女人碍事,亲自指定做事最利索的兰妹子等三人帮忙各家各户清理东西,第一重关口的任务最为艰巨,仍然由胡小秋等三人接手。
一贯惟命是从的胡小秋一直闷着头不说话,听胡大爹讲完了,突然霍然而起,咬牙切齿道:“大爹,我想问你,我们之前安排了这么久,还是被他们闹成这个样子,连胡三娭毑都活生生被整死了,报信到底有什么用!”
短暂的宁静后,祠堂犹如被煮沸,大家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讨说法,正闹得不可开交,胡十娭毑在毛坨的搀扶下迈进来,目光定在胡大爹苍老的面容,逼着他正视自己,冷笑道:“这就是你保住胡家的方法,让儿子脱离胡家去做汉奸,儿子不行就自己上,甚至不惜动用家法,你也算是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