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河滩对面,黑压压两个步兵方队正在缓缓向着河滩齐步前进,站在城墙上看去,两个方阵如同两片郁郁葱葱的密林,这一半依赖于方阵中士兵身上绿色的军服,另外一半则是由于这两个方阵中步兵人与人之间那恰到好处的间距。
城墙上的党项战士们有气无力地望着这些敌人,却没有半分恐惧或激动的神色。
守城的勇士们身上都披着皮甲,四百步长的城墙上密匝匝站着两排战士,总数估计在六百人上下,防守密度算相当大了,然而这些勇士人人面色苍白,神情中充满了疲惫之意。
这已经是关北军围城的第五天了,也就是说,这些上县的守卫已经有五天五夜没有正经睡过一觉了。这些日子城外敌军没日没夜的折腾,虽然并未给城内守军造成任何实质性危害,却也令党项军民苦不堪言。下层的战士私下里已经颇有怨言,敌军五天来从未尝试攻城,这么折腾的目的明显就是想用这种卑劣的伎俩将城中守军拖垮。这么明显的诡计,作为绥州主将的拓跋彝林却不能识破,五天来竟然亲自披甲在城头督战,丝毫不曾懈怠。很多战士都不明白,既然敌军并无攻城的意思,那么自己为何还要没日没夜在城楼上苦熬。
为了激励士气,这几日拓跋彝林每日都将城中的羊羔宰杀五十头来为麾下士卒维系士气,既便如此,五天下来。几乎所有的党项战士都觉得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
与下层地战士不同,拓跋家那些带队的贵族军官们此刻却表现得出奇的团结,没有一个人违抗拓跋彝林的军令带着自己的部众下城休息。
经过这几日的围城,拓跋家上上下下都已经对局面极为明了,斥候出不了城,根据目测估算。关北军此番集结在上县城下地部队最少有五千人——拓跋彝林私下点算过城外先后出现过的不同颜色字样的营旗,足足有十八面之多,也就是说,上县城外此刻集结了十八个营头的关北
拓跋彝林心中明白,关北军的真正实力恐怕还在这个数字之上,那些诡异的出现在城外实施战场遮断的骑兵就是明证,尽管没有旗号。但拓跋彝林判断。延州地骑兵兵力应该绝不少于一个营。
牙将拓跋光启心事重重跟在拓跋彝林身后,绥州局面危殆,这是啥子都能看地出来的,偏偏拓跋彝林严令不许出战也不许弃城向北撤退,天天在城上这么死撑,拓跋光启担心,这样下去只怕用不到敌人攻城,拓跋家自己就要把自己拖垮了。
“丁卢,今夜必须让一半士兵下城去休息,否则明日城头上还能站着的人连一半都剩不下了……”拓跋光启眉头紧锁地对拓跋彝林道。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护城河对面正在建造的望台。那个台子是昨日开始搭建的,今天已经搭起了将近三丈,只要再有一日时光,那些八路军劳役营的厢兵们就能将这座望台搭到五丈以上,那时候上县城内的虚实对敌军而言就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拓跋彝林也在死死盯着那个望台看,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嘴唇,用力过大导致嘴唇已经出血。他本人却没有丝毫察觉。
“丁卢——我今夜带人出城。端掉它!”拓跋光启咬着牙说道。
“不行!”拓跋彝林干脆地否决了拓跋光启的请战,他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夜战儿郎们都是瞎子。能不迷路已经是万幸了,敌人大军环伺,这个风险不能冒!”
“可是——”
“没有可是——敌人正等着我们出城去硬拼——”拓跋彝林低吼道。
“李文革不攻城,就是因为他不愿意硬拼增加伤亡,他想在野战中击溃我们,在追击中消灭我们。我们不能遂他地心意,他不想硬拼,我们更不能硬拼,我们拼不起……”
拓跋光启无奈地咽了咽吐沫:“他们是想拖垮我们,围而不攻,天天夜里滋扰,这明摆着是想把我们累死然后夺城……”“真是这样,反倒是幸事!”拓跋彝林无奈地苦笑,“我只怕李文革根本没有把咱们看在眼里,他围上县五日而不攻,只怕是另有所图。”
“他想围城打援?”拓跋光启眼睛一转已经明白了过来。
拓跋彝林轻轻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如今敌强我弱,李文革手中突然有了大批骑兵,我们信息阻隔,城外是何情形一无所知,坐困孤城。按道理说,敌军主力即便全军出动,总兵力也不应该过五千五百人,过了这个数字,延州地防卫便空虚了。可是敌军如今已探明的实力就已经在五千人以上,还不包括那支来路不明的骑兵,这样的力量,已经是我银夏党项八大部族举族动员所能够拿出的精锐战士总和了,虽说骑兵或许不多,但要围城打援,并不是做不到的。”
拓跋光启点了点头:“将统万城主力吸引到横山以东来进行野战,以逸待劳,反客为主,确实比强攻统万城要高明得多……”
拓跋彝林轻轻吁了一口气:“我现在担心的是,派往夏州告急地信使能否安然抵达,家主若是不明东线敌军虚实,贸然来援,只怕要吃大亏!”
“这个李文革究竟是什么人?”拓跋光启沮丧地问道。
“……自从此人崛起在延州以来,我们八部落便厄运不断,两次在芦子关下铩羽而归也就罢了,去年秋天居然被这个手中能战之兵不过千人地新军头一举袭占了银州,去年冬天——”
拓跋光启声气急促,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
“这个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到延州来作甚么?”
拓跋彝林目光忧郁地望着远方“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地节旗。口中怅然道:“上天降下此人,是降下了拓跋家的魔星……”
骆一娘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中原返回西北的一路之上,李文革再不复来时一路亲身勘察探视的辛勤,终日只是躲在马车里与骆一娘聊天,时不时还会哼出一个小调,让骆一娘弹奏。
自从被李文革救了之后。骆一娘初时也没有觉得如何,这年月这种事情也不算少,即便是朝廷官宦一方藩镇,收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也不算出格。一开始的时候骆一娘便是这样以为,这位年纪不算大地大将军既然救了自己,自然是准备收自己入室为妾侍奉枕席的。
李文革那晚在蔓菁院的表现并不像个好色之徒,反倒还勉强算是个风雅之辈。骆一娘对这个归宿倒也还算满意。尽管也算出身名门。但年纪轻轻就坠落风尘的骆一娘看得很清楚,自己这样的人这辈子是没有希望登堂入室的,虽说前朝有李卫公和张初尘的例子,但那红拂女终归也只是家妓,不能算是风尘中人。
这时候班昭地三从四德说还未曾成为天下地普世价值,不过对于女人而言,身份地位上的悬殊也仍然是极重要的。
关键倒不在于骆一娘做过妓女,而是因为罗家根本不会承认她的身份。
这时代的男人,并不大在乎自己的女人究竟和多少男人睡过,但是却很在乎自己女人的家世和血统。
那些家世血统均不算显赫的女人。若想找个好归宿。只有一种可能——她自己很有钱。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外,骆一娘的杀父仇人,唐庄宗的皇后张氏就是这么一位出身寒微地贫家女。不过此人成为皇后之后,却深以这一点为耻,曾经将找上门地亲生父亲毒打一顿赶了出去,连庄宗本人都有些看不过眼。
这件事情说明,在这个时代。没娘的孩子固然像根草。没有家世的女人却也比一根草强不到哪里去。
骆一娘不但没娘,更没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