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凌奎话锋一转,朝着闷声不语的黄庭。
“老黄,你仔细想想,确定是在周家子吃完才擒下的?会不会早了些?”
黄庭醒过神来,觑了一眼暗处一反常态,今日话语颇多的凌奎,眉头更加深锁,摇了摇头,紧声道:
“不可能,当日我与文然接报,第一时间赶来的时候,周家小子正在吞噬阴魂,记得那时就连金羊锁都接连示警,目标直指此间。”
“我见其虽擅自炼鬼,步骤却无错处,就在一旁守了整整半刻,直到金羊锁将要按捺不住的最后关头,周家子彻底吞噬完毕,又有文然确定了此间再无多余鬼气,这才出手擒拿。”
“随后半分都不敢耽搁,将其送去了司内,当时各殿的一众鬼师也都查验过,周家子身上鬼气之盛,堪比十年前的那些……”
就在这时,一声夹杂金铁厮磨般的干哑嗓音响起,打断黄庭越发高亢的声音:
“黄庭!我问,你答。”
被话语中混着的阴冷所激,黄庭当即顿息噤声冷静下来,察觉到自家上官并未阻拦,黄庭也就半点不提前几日呈上的案籍里,对整件事情的经过早有细述之事。
“当日如何接报?”
“巡街军头杜云骞以飞箭、鬼焰传报……”
“传杜云骞!”
听了对方话语中那股不容置喙的语气,黄庭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对于今日上官反常的态度有了些琢磨后,冲着门外吩咐:
“小然,传杜云骞!”
门外文然听到里面黄庭的低喝声,踏出屋檐,抽出袖中一支木筒,直直冲天拉响。
“呵呵……”
幽暗的铁铺里,响起刀脸男的轻笑声。
“咳,老黄啊。”
刀脸男笑声还在回荡,紧接着凌奎就对着黄庭的方向开了口。
黑暗中衣衫滑动的窣窣声响起,听声音像是侧身面向刀脸男拱了拱手:
“岑大人此行奉了‘谕令’,专从中都千里迢迢来我肃州,一是宣圣恩以福下民,二是为‘立祠’之事,三来……”
黄庭清楚听到,谕令和立祠加重了些语气。
一直不曾多言的叶真截话:
“三来,待庙堂建起,岑神君便会再加印绶,坐镇于谨凛神祠中,保我肃州军民不受鬼事所侵。”
“是啊,老黄。”
凌奎的声调有了轻微的颤动,彼此间相熟的叶、黄二人都知道,他在习惯性抚着下巴,一般这个时候,禁魔司中敢近前去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于是黄庭习惯性挺直了身子。
“你是统管城南一应鬼事的禁魔都尉,届时神祠将离金羊锁不远,你定要好生配合神君才是。”
黄庭很快从二人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当即起身向岑谨行礼。
岑谨早被三人来来回回的作为和言语挑起了一丝怒火,早知如此,应该请上一道正式的谕旨,最不济也该多带些文书信件,边疆毕竟与中都不同。
目光在毕恭毕敬,依旧折身而立的黄庭身上扫过,岑谨最终还是压下心火,随意挥了挥手。
黑暗中,一边的叶真嘴角含笑,语气不变,开口说道:“坐吧!”
“是!”
岑谨注视着黄庭再次坐下,莫名的,又是一股心火涌出。
……
很快,浑身湿漉的杜云骞躬身立在门前,一众随行而来的军士则静立在远处的巷口雨中。
文然推开店门,侧身避到一旁,岑谨的声音自门洞中传出:
“可是杜云骞?当日鬼事,细细讲来。”
“回禀大人,卑职南城巡视杜云骞。”
杜云骞老实应答,与此同时,如石塑一般,杵在门口的文然,嘴巴一开一合间,形状与垂首而立的杜云骞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四天前的辰时三刻,卑职在巡街时接坊民报,幽止巷的周家铁铺没有开门,于是便带人前来查看,可还未接近此地,就听传,金羊锁发出了警示,按照肃州律制,凡是金羊锁示警之事,非禁魔司人不得查办,于是卑职当即着人发了飞箭和鬼焰,通知黄师,卑职则带人封锁了此间,将幽止巷的坊民筛出,一一着人探问、记载。”
“未及巳时,黄师就赶了过来。”
“期间可曾有人进入店里?”
“不曾有人。”
“在此之前,周家可有异情上报?”
“有过,事后曾有坊民传言,周家小子从前一日开始就未曾露面。”
“慢!”
黄庭霍然起身,大步行至屋外,杀气腾腾的盯住杜云骞,神色冷峻,一字一句道:
“之前为何不说?”
“啊?黄师,我记得和你讲过的啊!”
杜云骞一脸无辜。
“黄庭!回来!”
门洞里,叶真沉下脸来,大声呵斥。
“可……”
黄庭愤然,双眼一瞬不移,紧紧盯住突然装疯卖傻的杜云骞,而杜云骞则是一副惊惶模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咳!”
随着门洞里传出凌奎的一声轻咳,原本还一脸杀气的黄庭突然一笑,满脸的冰霜瞬息崩解,转身走回了铺子里。
这番作为,倒是将杜云骞搞糊涂了。
待黄庭坐下,屋内沉寂片刻后,岑谨的声音继续响起。
半个时辰后,问询结束,全程除去杜云骞莫名其妙的行为外,一切正常。
黄庭几乎是照着案籍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结束后,心中颇有种演戏的滑稽感。
“行了,小然,你送他离开。”
杜云骞像是没听到黄庭的话,只是牢牢立住不动,目光更是直视文然,再没了之前恭敬的模样。
文然缓步走来,抬手在杜云骞身上轻拍,迈步往巷外走去。
“唔……”
瞬间失去控制,瞪圆双眼的杜云骞跟在身后,若行尸走肉一般,慢慢离开了幽止巷。
离了铁器铺的视线,文然抛出一条黄鱼,杜云骞接过,收入袖中,恢复了常态,对着文然微一点头。
周围的军士们聚拢过来,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向远处走去,文然则折身返回铁器铺门口。
对于外间发生的事情,屋内几人毫无所觉。
岑谨嘿嘿一笑,掩下心中不虞,反而饶有兴致的扫过屋内三人,连带着瞟了一眼重新杵在门外的文然。
叶真依旧稳稳坐住不动,凌奎更是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黄庭自从进屋后,除了偶尔回答问题外,连头都不抬,声息全无似泥雕,门口的文然本就是死人一个,更是连呼吸都没。
审视过,岑谨最后一次开口:
“那就清楚了,先是周家妄图送儿子出蜻蜓坊,于是以身饲鬼,二人被周子所噬,巡街军士接报后,禁魔都尉黄庭押解周子归案入审,却不想周家没这个命,周子夭折狱中,未能终成鬼将,只能说这周家时运不济了……”
说到这里,岑谨声音低沉下去。
“这么一来,肃州今年的鬼将又会是空,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啊。”
话锋一转,岑谨口中喃喃,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莫非真要开了金羊锁不成?”
此言一出,铺子里静了一静。
叶真突然站起身来,先是看着岑谨愕然,随即迅速展颜:
“岑大人,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啊……”
岑谨脸上如同开了花的染缸,瞬间布满笑容,像是真的开了玩笑一般,只是眼中并无一丝笑意,目光依次掠过三人。
对面的凌奎眼中更是渗过一抹戾光,垂眉掩去后紧接着起身,哈哈一笑:
“不错,不知岑大人准备何时禀奏中都,届时我定与叶大人一起署名。”
见岑谨只是笑着摆手,不搭话,凌奎索性移开话题,一拍手,双掌交错着摩挲掌心,笑吟吟道:
“要不今日就到此罢,此案的关键还是要查清楚鬼气之源,叶大人、岑大人,这些事情就交由老黄去做吧,你我三人接着去看神祠选址可好?”
“恩”叶真同样一脸笑模样,转过身来,面向黄庭交代:“老黄啊,再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必须查清楚,否则,你知道后果!”
“属下明白。”
说完,三人一齐看向岑谨。
岑谨也不耽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率先向外面走去。
他想过禁魔司的人会拒绝,却实在没想到这肃州禁魔司的人这么不给面子,明目张胆的把他当空气、当傻子……
看着岑谨一步更重一步的走出铁器铺,叶真与凌奎相视苦笑。
拦下凌奎,示意二人一同留下,叶真独自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