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山,东南贯穿西北延绵数十里。山顶积雪,在阳光照射下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泉水,连绵不断顺着岩石往下流。它们在悬崖峭壁处汇集成水帘瀑布飞流直下,形成山脚下一座蓝晶晶的鹦鹉湖。湖边柳树成荫,庄稼地沿湖分布向四周大漠蔓延。
抬头仰望,西北方向魏巍帕米尔高原,高耸入云。雪域天空,灰白相间,云海缭绕。顺着鹦鹉湖向东南方向瞭望,渺无边际的黄灿灿沙海,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湖边相隔不到百米处,坐落着几百户人家。他们以姓氏划地为界,以树木搭楼建屋,一簇簇以石块为地基,以沙土烧窑制砖叠砌围墙。
居住在这里的人藏汉居多,社会结构分工明确:女人主内,带娃织布,烹饪洗刷;男人主外,打猎放牧,开荒种地。以方圆百八十公里大漠戈壁作屏障,百十户人家蜗居在一起,虽与外界隔绝,但对他们来说犹好比世外桃源。至少,在这狼烟四起,兵荒马乱的二十世纪十九年代,有这么一片净土陪伴着他们,真是可贵至极。
与其说是因为躲避世俗纷争,远离战火,因而甘心情愿远离故土,选择居住在这穷乡僻壤传宗接代。倒不如说是上苍造物弄人,在荒无人烟的大漠深处,赐给这些可怜人一瓣天地,此乃不幸中之万幸也。
大漠深处,无论走到哪里,沿途看到的风景,依然是被啃得干干净净地动物尸骨残渣。偶尔也会看见走不出大漠的人类遗骸。残酷的现实警示人们:只要你误入大漠戈壁,不具备谙熟的行家带路,不知道水源在哪里,以及不具备对付飞禽猛兽的一整套器械和个人克敌制胜的本领,想活着走出这号称死亡之海的大漠戈壁,那真是异想天开。
清晨,春风和煦,阳光明媚。距离鹦鹉湖两百米处的一座座小木屋,清一色齐腰冒出沙丘。居住在这里大漠每一户人家房屋,清一色一半露在沙滩上面,一半埋在沙堆下面。朝前走,隐隐约约见到有户人家屋顶烟窗往外冒着袅袅青烟。进屋细看,却原来是那年过半百的李彀爷爷,将麦麸放在大铁锅里翻炒,阵阵小麦炒熟地胡香扑鼻而至。
“嗤”李彀爷爷朝大铁锅里倒入菜子油,紧跟着用锅铲快速均匀搅拌。小麦麸加上菜籽油在不停地翻炒下,迅速凝结成团团黄豆粒大小的球状饵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专门为了钓鱼打塘用的鱼食。
锅台后,一个灰头灰脸朝锅堂不停替加柴火的小家伙,正是李彀的孙子李再模。他探出脑袋不耐烦的问道:“爷爷,炒好了没有啊?”
李彀点点头“嗯,等会就好,大孙子不用再加柴火。”
小家伙闻言,深深地吁了口气,迅捷起身拍打身上灰尘。紧接着跑到屋外找来一只瓦盆递给李彀:“爷爷,鱼饵放在盆里吧!”
“嗯啦!”
李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顺手在锅里抓起一把饵料,放在鼻子上闻一闻,笑眯眯地对孙儿说:“嗯,好香,不愁大鱼不吃。”
说着,他从李彀手里接过瓦盆,一铲一铲将大铁锅里的鱼饵全部盛进去。而李再模已经拿起鱼杆,将柳树条编织而成的鱼篓背在身上。爷孙俩一阵忙碌,徒步来到湖边。看着碧波荡漾的一漾湖水,来回跶步,举棋不定。终于,李彀爷爷选择一个地方,放下手里瓦盆。顺手从里面抓起一把捏一捏。然后,使劲全身力气对着湖面一甩手,“哗啦”将鱼饵撒入湖心。此乃俗称:打塘。所谓打塘:即用鱼喜欢吃的饵料把鱼吸引过来的地方,然后,在此放钩垂钓。
李再模见状,立刻从一只木盒子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蚯蚓,小心翼翼的按在鱼钩上递过去说:“爷爷,我帮您鱼钩上好饵了。”
说着,他递给李彀鱼竿。“噢,今儿个你哪也不去,坐在爷爷身边等着。看爷爷钓条大家伙,让奶奶给你炖汤喝。”
他一只手拿起鱼杆,一只手摸着孙子李再模的头,呵呵呵的笑着。看得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喜悦的笑。他一边笑着,一边不放心的检查一下鱼钩上的饵点点头:“嗯,蚯蚓按在鱼钩上恰到好处,不错!”
说完,“呼”一下甩钩入湖。爷孙俩紧靠在一起,就地而坐,四只眼目不转睛的静候着水里浮标,一眨不眨。
“嘎嘎嘎”
一群大雁,在天空中排成人字形,从鹦鹉湖上空越过。燕来雁去换春秋,大雁的空鸣,唤起李再模好奇心。他仰面朝天,指着天上排成人字形的大雁问:“爷爷,犀牛山有鹦鹉湖,湖里有鱼有虾,食物丰盛,可大雁们每年这个季节,总是要选择离开,到底是为了啥?”
“呵呵呵”
李彀头也不抬的对着孙儿说:“那倒不是因为犀牛山和鹦鹉湖养不活它们,而是每年的这个季节,外边有更适合它们下蛋、孵化下一代的好地方。和人类一样,天上飞的鸟类和地上跑的动物,无时无刻不再为生育下一代奔波劳累。”
李彀笑着和孙子李再模攀谈,一双眼却始终离不开滂在水面的浮标。“爷爷,那大雁去的地方,有比鹦鹉湖更适合我们人类居住的地方吗?如果有,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像大雁那样选择迁移呢?”
李再模天真无邪,他眨巴着眼睛,禁不住问李彀爷爷。是啊,除了她们这些人,还有谁愿意居住在这片四周永远被光秃秃的沙漠包围着的鹦鹉湖。“有啊,雍州的榆树沟,风调雨顺,四季常青。比起鹦鹉湖好多了,只是”
说到这里,李彀双目凝重,话到嘴边戛然而止。他犹豫一下,三十年前的那一幕幕,立刻浮现在眼前
从西羌进入雍州,有段长约数十公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峡谷。因地势险要,加之成群野狼出没,因而得名野狼谷。除雍州前往吐蕃以外,野狼谷是自古以来,过往马帮和镖局前往西羌的必经之地。可今天走在野狼谷的这队人马,马帮不像马帮,镖局也不是镖局。他们没有打着任何人的旗号,倒像是一群逃荒的难民,拖家带娟,失魂落魄。非得赶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酷冬,骑马赶着牲畜,一个紧挨着一个日夜兼程赶路,看来这群人必定有着非同一般的难言之隐。否则,在炕上喝着小酒,啃着羊排,乐以忘忧多好。
走西口,有三条栈道:一条,从西羌直通雍州;一条,从雍州通往吐蕃。另外一条,是吐蕃通往西羌。三条道连城三角形,沿途有翻山越岭的隘口要塞;有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有碧草青青、沼泽蹒跚的原野绿洲,也有枯寂无援、寸草不生、饿殍遍野的大漠
有道是西口一朝走,四季眼前过。当地人喜欢用这句话,形容马帮走西口遇到的艰难险阻。四季轮换,西口路上朝朝暮暮。早晨踏入大草原,春风和煦,天空万里无云;中午走进峡谷,风雪交加,天昏地暗;下午途径沙漠,骄阳似火,口渴难耐
高原气候,如同三岁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山这边,鸟语花香,山那边风雨雷电。自然界带给人类的生灵涂炭,无非是来自不可抗拒的天象灾害所生。它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事发突然,防不胜防。人们习惯性把天象灾害称之为“天灾”。像马帮遭遇的地震、雪崩、沙尘暴、雷电以及暴风雨所引起的泥石流等等,没有人为因素的灾祸都属于天灾。
往返西口、吐蕃、雍州,路上遇到马帮、镖局、土匪,沿途遭遇飞禽猛兽家常便饭。人与人、人与兽之间的殊死搏斗,屡见不鲜。像强盗、土匪为一己私利,恃强凌弱。把别人的生命财产,以武力、杀戮,以牺牲他人生命为代价,将其财物据为己有的人为因素,人们习惯性称之为“人祸”。马帮人和镖局组织者,也绝非等闲之辈。文,能舌战群儒;武,能克敌制胜。不具备这两把刷子,走西口钱财两空是小,随便搭上性命,尤为司空见惯。
那年头,生意人家做一趟买卖,脑袋別在裤腰带。天灾人祸对他们来说,你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哪一个先走。怕,你就别干马帮,别给人家押镖。待在炕上搂老婆守穷,自然没人惦记你。雍州至西羌,至吐蕃,令俗人心旷神怡。有人羡慕,有人忌惮。阴森恐怖,气候恶劣,令许多人望而却步。但也有侠肝义胆,豪情满怀甘冒斧钺折弯腰者,不计其数。人类前赴后继,为之一搏,目标始终是为了下一代生活得更美好。
无论处在哪一个年代,总有人不甘寂寞,冒死只为三个字:不屈服。尽管走西口是一条不归路,榆树沟却偏偏有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不甘命运束缚,不甘自我堕落。自行组织马帮,继承父业与死神交恶。他们就是今天领着葛聃人走在野狼谷的二十二岁的李彀、二十二岁的缑鞲鞴、二十一岁的毁虺尽、二十一岁的萧篁竹和二十一岁的谷卉麾。五个人同为榆树沟本地人。且,都是家中老大,俗称“顶梁柱”。
仰望天空,阴云叆叇。霭霭云海,犹如骏马奔腾一波波从头顶掠过。山谷里,风雨挟杂着鹅毛大雪“呼呼”打在脸上。狭长的山道上,隐隐约约看见马帮在这崇山峻岭中,左冲右突,鱼贯而行。地上的雪,已经埋过脚面。男女老少,骑马牵牛,赶着牲畜。人们肩挑背扛,鼓鼓囊囊,给人的感觉,步履维艰,蜗牛般行走。长长的马帮队伍过后,地上踏出一道“咯吱咯吱”冰渣道路,由白色泛出土黄,道路变得蹒跚、泥淋。
放眼望去,马帮中有老至少,身上穿着杂七杂八的毛皮棉袄和翻毛马夹。头上戴的是四片瓦翻毛皮帽,外加身上绑着腰带,中间插着腰刀。有人肩上挎着弓箭,有人背着长枪。脚下穿着齐膝马靴,手上戴着皮手套。你根本分不清谁是男谁是女,看不出年龄大小。只能从外围或许还能看出身材胖瘦、高低矮小。
他们相互帮衬,扶老携幼。眉毛上的呼气水,凝结成冰霜。巴掌大的脸,只露出一对骨碌碌大眼睛。天寒地冻,路滑陡霄。一不留神,即刻跌入万丈深崖。
咩咩
一只山羊,脚下一跐,惨叫一声摔下悬崖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