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虽然破旧不堪,连个夜风寒气都阻挡不得,不过幸亏面积宽敞,即使十来个人睡在一起也不觉得拥挤。沈伯说,这大概是因为很多人被调往东北角了,前几日那里被雷击劈碎了好些墙砖,急需人手修葺。
就这么一夜过去,白夜从梦中苏醒来,精神振奋,正在随意舒展着筋骨。突然帐篷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响起,监工们一把粗暴的扯开帐篷的门帷,丢在地上,怒喊道,“昨日是哪个老头子在这里说什么饭菜有毒?”
他恶狠狠的往帐内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唯一眉须花白的人,——沈伯身上。沈伯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不住的哆嗦着,脸上的表情扭曲不堪,说是笑吧反倒比哭更难看,说是哭吧又不免让人觉得滑稽,一瞬间几乎连说话也不会了,“官,官爷······”
“啪!”那监工连沈伯的脸也没怎么看一眼,抬手就死命一鞭,重重的落在了老人的头顶上。
“老伯!”白夜惊呼道,立时想要上前阻挡。可他万万没想到监工下手居然这么快,连多问一句的耐心都没有,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铁鞭挥下,像按死一只蚂蚁那么随意。
脑浆飞溅,霎时染红白夜的布衣,喷得他满脸的红血。
沈伯脚下一空,直挺挺的倒了,嘴中不停的泛吐着血沫子,瞪着眼睛望向白夜,“还,还有,半······”一个字都没有念清楚,便脖子一歪,戛然断了气息。
监工收起鞭子,从容的放到了衣袋里,打理着尚不平整的衣袖走了。白夜跪在沈伯身边,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几乎要落下。他生平是最看不惯老人和孩子受欺负了,因为在他心里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善良而孱弱的,是最应该受到尊敬和关爱的。如果有人肆意的凌辱老人和孩子,那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畜生中的畜生。
可就在这时他猛地意识到问题,抬头看看旁边的苦力,他们满脸都写着恐惧和惊慌,但在恐慌之后,却还有些许难言的冷漠。
要知道,沈伯昨夜在说那番话的时候,可并没有什么监工和工头在场。那一大早这些言论就传到了监工的耳朵里,那必然只有一个原因,——苦力中有监工的内鬼。实际上,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他们每天驱使这么多壮丁干如此沉重的活,为了防止苦力内部形成结盟,起义闹事,那就必定会在其中安插内线,用以维持他们的统治。
沈伯已经死了,过多的悼念不仅于事无补,反倒会引起内线的注意,让自己后续的行动受到限制。于是,白夜忍住了泪水,抱着沈伯的尸体的出了帐篷,沉默不语的下了城楼,就近找了处稍微偏僻一点的土地,将这位和善的老人给掩埋了。
白夜在填下最后一抔土的时候,暗自发誓,此行不只是要摧毁掉夷城的法坛,还梁国百姓们久违的艳阳晴天,还一定要解救出这些遍布全城的可怜的苦力们。
一声喊叫,打断了白夜的思绪。
“这位兄弟,你的馒头掉在地上了。”
是略带熟悉的嗓音,白夜侧身一瞧,说话的人竟然是孙青。他随手指了下地面,然后就匆匆的回去了。
“是我的馒头,多谢你了。”白夜连忙应答道,屈着身子将馒头捡起来,轻轻一捏发觉里面有些空。他环顾周围发现并没有多余的人,这才小心的收好馒头,回到了原先的工地上。
到了中午休息,白夜终于找到一个小解的空隙,独自走到了个寂静无人处撕开了馒头,——里面赫然包着一片碎纸,上面模模糊糊的写着:装病,混入休养室。
白夜看完后暗自纳闷,自己被没有病,该如何去装。纵使自己装得了,那些吃人一般的监工就真的会放自己去“休养”?他没有可以商量对策的人,只能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的含义,以及到底该怎样去完成。
他从白天做工一直想到了晚上躺在帐篷中,可是依旧没有确切的办法。这么着到了深夜,他又准备找个地方将自己肚中吃过的饭菜吐出来,就在他睁开眼准备动身时,忽然觉察到黑暗的蓬帐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此时众人都在熟睡,因此这声音便格外明显。那人穿好衣服,一步一步的越过每个人的身体,而后熟识的出了帐子。
白夜也躺在地下的毯子上,装作熟睡的模样。等他走后,白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坐起来检查了一下周围人的鼻息,发现都很微弱,更不用提打呼声了。这么一帮整天累死累活的男人,到了夜里睡觉时居然没有一个打呼,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么左思右想,问题恐怕还是出在了晚饭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