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再次与小瑶相见,金士麒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他张了张嘴巴,最终只化作一笑。</p>
她的小手贴在男人的脸上,柔软细腻的手指抚在口鼻之间,指端散发着的淡然的甜香。只听她慢声细语地说:“每每听说,大将皆有虎胆,岳崩不惊,临渊无惧,处生死之险亦能酣然入睡。妾向不敢信呢,没想到今日见了哥哥……睡得这么香,真是开了眼界。”</p>
金士麒脸上微红,心想哥哥我不过是晚上失眠、下午补个觉罢了,被你说的那么神勇。这女人果然会说话,讨人喜欢。他自嘲道:“我这大将,竟被你摸到中军帐中了。”</p>
话一说完,金士麒便下了床,推开虚掩的房门,门外的卫兵竟然都避在远处。金士麒忙唤千总王莱来见。他又转身问小瑶:“你怎么会来?”</p>
“因为你在这里呀。”</p>
“海上不是封锁了吗?”</p>
“我从香山关闸过来,未走海路。我又不傻。”</p>
“但澳门更危险,葡人恨你丁家呢。”</p>
“有你在,我怕什么?”</p>
“……那倒是。”</p>
小瑶坐在床边,迎着他的目光笃定地凝望着他,皎洁的脸庞被夕阳照耀的明艳如月。这小屋子破旧而潮热,空气中充满着酸腐和男人身上的汗臭,但这金玉般的女孩却毫不在乎。她一垂手,把一件掉在床边的褂子捡起来,放在膝上轻轻折叠,那温雅柔顺的样子真像是一个体贴的小妻子。</p>
如果这一幕不是出现在澳门、不是这临阵的炮台,那该多好啊。金士麒赶紧摇摇脑袋,把那个“跳过去抱着她一起倒在床上”的念头赶走。他脸色不定,心里揣测着小瑶为何前来。他很清楚这个女子绝不会仅仅因为“思念”或者“担忧”而贸然跑来,她一定怀着某种更重要的目的,甚至背负着丁老西的指令。</p>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王莱来了。</p>
王莱此前是金士麒的私兵把总。如今金士麒升职为参将,其属下的私兵编制也提升到“千总队”级别,此人也水涨船高成了“王千总”。此刻王莱站在门外报到,自然看到了屋里的丁家小姐,忙垂下头。</p>
“王莱,干嘛笑得那么古怪?你放她进来的?”</p>
“老爷,嘿嘿……”</p>
“王莱!”金士麒大声喝道:“为何让她直入,却没事先通报?”</p>
“可她是……你俩……”王莱不解看看金士麒又看看丁瑶,满脸的惊诧。他终于还是一低头,“是。”</p>
他走出房门,门外的卫兵军官们都望了过来。金士麒当众斥王莱:“这里不是我府宅。辕门升旗,便是军营;门前挂麾,便是中军。你守护不严,我若被斩了首级,或者盗了官印,你如何担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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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莱扑通跪下,口里连声称罪。金士麒指着屋内,“不管她是谁,便是我亲爹娘亦不能随便出入!你,连同所有相干的失职官兵,都去领鞭子。”</p>
王莱微微抖动了一下,脸色逐渐涨红了,他终于咬紧牙关说了声“得令”,便转身去了。接着就听见声声呼喊,凡是有责的人员都被集结。王莱随即大声宣令:众人违反军规,各罚五鞭。</p>
炮台上士兵密集,战旗烈烈,却一片宁静。</p>
片刻之后,“啪啪”的鞭声响起,还有抑制不住的哀叫……金士麒面无表情地望着炮台外面的海面,他心里也很痛楚,正在挨打的是他最亲近最笼络的亲兵军官。背后的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小瑶侧着脸望着西边的窗子。她抿着嘴唇,嘴角却微微颤抖着。</p>
金士麒知道,这场鞭刑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军营,聪明人都会察觉到背后的含义。在柳州水营中,丁老西派来的广东籍兵士约有三分之一。他们不是普通的募兵,他们都曾是丁氏旗下的水手、海盗、暴徒。但这些人是水营的中坚,各船上最能打能抗不怕死的就是他们。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刻金士麒与丁老西决裂,那么这些人的效忠和归属将是关键。</p>
忽然,小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哥好威风啊,不如把奴家也斩了吧。”</p>
金士麒走进屋子,直盯着她,“我们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来见我,是要告诉我什么?”</p>
外面的鞭子连绵,又换了个汉子在承受……面前的小瑶深吸了一口气,短促地说。“结束了。”</p>
“你不嫁我了?”金士麒惊道。</p>
“你……怎么会这么想?”小瑶瞪了他一眼。“是说出征台湾的那个约定,只能废止。”</p>
金士麒摇摇头,“我不会停下来,我会去台湾,把那座城堡炸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