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县永宁坊,一间客栈内,此间烛火通明。虽已是子时,其内客人却是不少。处处皆有人坐下,就连雕柱旁也有人靠扶歇息。人流比起最繁忙的午时竟还要多上许多,一反平日常态。
有此情形,盖因此地砖瓦用料极好,又恰遇屋外风雨如磐。
这场风雨来的没有任何预兆,附近来不及归家的人便聚到客栈内了。掌柜心善,遣人为需要的人送上了吃食茶水,也不管他们是否带了银两。
客栈内不算太吵,客人多是坐着安静吃茶,少有交头接耳亦或是打尖行餐的声音。在屋内中处,有一说书先生模样的人坐于椅上,椅子上铺了一张类似画卷的古黄卷轴。这卷轴只是折叠铺了半层,故而看不清其中内容,在他身旁还立有一茶桌一小凳。
店内无人识得这说书先生,只当他也是来此处避雨的。众人归不得家,又无娱乐,便自发留了一处空地给这说书先生讲书。
这说书先生瞧着已是年近半百,肤色蜡黄,面容清癯,如那寻常中年冠者,不过其人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此刻他手持折扇,正朗声道:“危急时刻,只见侧方杀出一白袍小将,身骑赤马,正是先前领了军令而去的梁晓!他策马奔进千军万马中,凭手中长枪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端的是勇猛无双,如若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待他行至那突骑施之主身前,长枪一舞便刺了过去。”
这说书人讲到这,倏尔间停了话头。
他站了起来,一脚立地,另一脚抬起狠狠踩在了身前小凳上,激声道:“这寒星一闪便是一颗大好人头滚落,挂上了这梁晓的枪尖哇。剩下的突骑施见这小将如此骁勇,尽作鸟兽退散。”
“杀父之仇,家国之恨……”话未说完,说书先生却收了手中折扇,坐回椅上,拿起茶杯小饮一口。
听客们听他念到此处,只觉心潮澎湃,无不焦急。虽已是猜到这结尾,却还是盼他快快道完这章回结语。
“嘿嘿。”这说书先生笑了一声,显得神色自若。
他喝完茶水后,瞥了一眼四周,将折扇狠狠拍在了木桌上,方才放声道:“终是得报哇!”
场下听着的客人待他讲完,群情激昂,不由欢跃高呼起来。也有喜好这段内容,且身资阔绰富余的听客走上前来,对这说书人笑了笑,取出一些碎银摆在桌上。而有那早睡习惯的人,本是昏昏欲睡,却被场中惊醒。
后座处,坐有一浪荡子,姓黄名倪,年方及冠。
他原在低头吃面,听罢这段,心中没来由将自己当作了说书人口中的白袍梁晓,只觉浑身躁热,恨不得这就上战场大杀四方,做将封侯!
黄倪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狠下心来,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后紧紧握在手中,就往前挤去。不消片刻,在旁人不悦的眼神中,这浪荡子已是挤到了说书人身旁。
他挤到此处后,吸引了此间大部分人的视线。坐着的说书人亦是看向他,嘴角隐隐微扯,不发一言。
黄倪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不由环顾四周,发现自身已成集矢之的,于是不再犹疑,将手中铜钱丢下。
随后他抬起了自己的脑袋,神色据慢叹道:“只恨如今这太平盛世,某不能上阵杀敌以精忠报国,没了这身雄心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