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阳光之下舞着刀招,挥洒着汗水,心里响起应州战场上交叠的炮音与马蹄声。那是他毕生难忘的记忆。混乱里既害怕又亢奋的心情。交战中浑忘一切的狂热。手刃敌兵瞬间脑袋一片空白的感觉。胜利后身体里每一根血管的扩张……天下间没有其他任何事,能够给他这样的冲击。
经过那一次朱厚照才明白,何以历史上许多霸主,一生都埋首于东征西讨,不能自拔,直至眼前无路,或是人生提早终结。
可是朕却没能生在那种时代……
在“应州大捷”尝试过亲斩敌人、从战场前线生还的成就感之后,皇帝就一直没有停止练武。他今年虽已二十八岁,但此刻在烈日之下激烈活动的身躯依然精瘦结实,与他刚成年时没有多大差别。这得归功于他长期维持练武的习惯即使一个月里最多练习七、八次,并不算很勤勉令他这副纵情酒色的身体,看来还没有明显的衰退。
然而御医近年却在为皇帝的健康忧心:陛下爱好武事狩猎,本来是好事,可是他日常纵欲过度,加上本身心性就活跃如奔马,每天睡眠不长,底子长期虚耗之下,仍然作激烈的操练,又频密行猎远征,这反而会亏损内腑,表面上筋肌精实,却形成外强中干。御医们已多次向圣上进諌,劝其节欲养生,可是皇帝自觉精力充沛,又不断受江彬等进献新鲜美女及玩意所诱,始终未把御医的话放在心里。
这时他再次使出当天斩杀鞑靼兵官的那招闪身反击,百链精钢打制的砍刀,锋刃以巧妙而直接的轨迹划出,围观的“团练营”卫士全都看得瞪眼。他们虽然并非武林高手,但亦是战斗的行家,一见这刀招就看出其中不寻常处,众人俱讶异于皇帝的刀法造诣。
“这是巫丹剑法吧?”
一把声音在教习场东侧响起来,正是邢猎。只见他裹着一件棉袍,坐在一张竹椅上,脸颊仍然略瘦,却已比先前恢复了血气。
朱厚照一听猛地点头。
“你一眼就看出来!”他得意地笑着,反手收刀,走往邢猎那边。太监马上递上布巾给皇帝抹汗。朱厚照略抹了几下就将布巾抛回去,又拒绝另一太监递来的衣袍,仍然赤着半身走近邢猎。
邢猎面对着圣上依然坐着不动,看来极度无礼。但这是陛下亲自准许的,旁人也就无话可说。
“你怎么看朕这一刀?”朱厚照笑问。
邢猎略想了想,回答:“可以更好。”
这句话令四周卫士和太监都震惊,只因实在太过冒犯。
“哦?你的意思是巫丹剑法不够好?还是朕学得不够好?”朱厚照扬眉,但并没显得生气。
“都不是。”邢猎说。“我的意思是:一招剑法学的人有很多,陛下只是其中一个;要将那一招练到极致,每一个人都要依照自我的优劣习性去反覆琢磨,直至它变成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招式。陛下也无法例外。”
朱厚照听了邢猎讲出这番武学心得,极是兴奋,连忙又问:“那你看朕应该怎样改变?给朕看看。”说着竟就把自己的御用战刀递给邢猎。
邢猎接住刀柄时,教习场所有人立时紧张起来,只有皇帝一人满不在乎。他与邢猎此际距离甚近,邢猎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刀尖刺入皇帝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