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挨饿的百姓比想象中的更多,容吟送食物时,被那些人拽着说了很久的话。
重绵拂去心中的奇思妙想,打了个哈欠。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见他一时半会抽不出身,便没有特意等他,小睡了半个时辰。
皎洁的月光透过小小的窗子,打在重绵白皙的脸庞。
她睡得不大好,噩梦席卷,冷汗涔涔。
梦境中,斗笠男人掐住她的脖子,面容诡谲,风吹开斗笠上的黑纱,只露出白森的牙齿,还不待她挣扎,画面一闪,狰狞的胡子脸朝她逼近,眼底流露出令人心惊的恶意。
她飞快地逃,看见远方有一处阳光,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
手指触到光圈的边缘,那道光忽然变作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搂进了怀里。
寒冷恐怖的气氛散去,她就像踏入暖融融的阳光底下,被春风托住,浑身上下洋溢着安心的味道。
她往他怀里钻,不愿松开阳光。
那人一动不动。
她抬起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于是着了急,踮起脚。
失空的坠落感忽然袭来,还未看清时,她猛地惊醒,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算噩梦,还是春梦?
重绵窘迫到极点,揉了揉脸,面容心虚,不动声色朝容吟看了一眼。
他正往这边走。
恰好捉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指尖顿时僵住,装作很自然的样子,缓缓移开视线,脸颊的绯红却已经蔓延到了耳廓。
这场面,就好像做春梦,被当事人当场抓获。
重绵尴尬之余,突然想起,不对,她又没看见梦中人。
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梦里的人是白衣男子!?
重绵脑子混乱,羞耻、呆滞……各种情绪沸腾,几乎快把她煮沸了。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轻声唤道:“姑娘……”
此时的她,睁圆了双眸。
容吟见到这般景象——
看上去尚且稚嫩的小姑娘,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将脑袋埋在膝间,逃避似的不肯看他。
他不由得无声弯了下唇。
许久没听见动静,重绵从飘忽游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样忽视别人太没礼貌了,于是迅速端正坐起,飞快捋了捋头发。
他即便蹲着,也比她盘坐着要高一些。
见她装作无事发生,他默不作声,又笑了一下。
这男人笑的时候,像有一只手拨动心弦,她感到一丝难为情。
已经不知几回了,他简单的几句话,几声笑意,都能轻易使她脸颊爬上红晕。
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怎么在他面前,没办法控制住脸庞的四季变化。
像是一年四季,仅瞥他一眼,立即从面无表情的冬,热情阳光的夏,萧瑟难过的秋,转变成了桃花满园的春。
重绵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
容吟问道:“准备好了吗?”
她回魂:“什么?”
容吟:“治腿伤。”
重绵明显不在状态地点了点头。
容吟提醒:“会有点疼,忍着点。”
说完,他伸出手,触及到她脚腕那一瞬,重绵的腿骤然一缩。
容吟指尖一顿,误会了。
他在凡间游历过不少地方,凡人与仙门不同,讲究男女大防,望闻问切都无比注重。
曾经他在东洲为凡人治病,替某个乡绅的妻子把脉,道出其中具体的疑难杂症后,那乡绅笑眯眯询问,恳切寻求帮助。
等他写完药方,却立刻改了脸色,吩咐家里的下人将他扔进庭园的湖水。
冬日湖水刺骨冰冷,乡绅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大夫,存心要他死。
可惜容吟没如了他的愿,当着众人得意的脸,脚尖轻点水面,他身姿如谪仙,如缥缈流云般落回了地面。
众人目瞪口呆,震惊惶恐。
修真界与凡界联系紧密,东西南北四大洲,除非偏隅之地,大多地方都知晓凌虚剑宗的存在,知道世界上有修士。
这些人立即猜到他的身份,连连恳求饶恕。
他见到他们几番转变的态度,只觉荒谬。
救人治病,看重性别皮囊,荒谬。
凡人与修士,两种身份两种对待,更荒谬。
他来时已经瞧过一眼手中法器,那是一方巴掌大的铜镜——混元镜。
混元镜通晓过去未来,显现出,乡绅因曾经得罪人,未来即将死于仇家之手,最后妻离子散,下场堪为凄惨。
原本出于怜悯,打算提醒一句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他作为修士,不该掺和世俗因果,若救了他,搅乱凡间运行规则,导致后来有无辜之人像他一样遭遇乡绅毒手,便是他的罪过了。
此事给容吟的印象极为深刻,他想起来这件事,想起凡间的规矩。
手悬停半空,他温和问道:“姑娘,是不愿在下触碰吗?”
又悉心解释:“脚腕扭伤,我帮你正骨敷药,伤才会好。”
她连忙摇头,这点道理自然懂,她是现代人,从没有避讳过男医生。
容吟露出疑惑的神情,接下来,听到她很小心地问:“会很疼吗?”
“……”
原来是担心疼痛。
他似乎想起什么,往芥子袋里看了一眼,可惜止疼药并未带在身边,他也不想让她知道本来是可以不疼的,若加上多余的解释,也许她心底产生一丝不平衡,不愿接受治疗。
只好说了句:“我尽量轻点。”
那就是会很疼了。重绵悟了。
她咬了下唇,紧闭眼睛,抱着大无畏的精神,缓慢伸直了腿。
像是实验床上等待解剖的小白鼠,战战兢兢发抖,偏偏神情装得镇静沉着。
容吟抬头匆匆一瞥,安抚道:“最疼只有那一瞬,后面便还好。”
重绵艰难道:“别说了,我更害怕了。”
他抿了抿唇。
她低头,睫毛如蝶翅,扑棱棱颤动,手指紧张地交握。
沁凉的手指按住她的脚踝,使她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目光滚过她的脸颊,容吟思考了一瞬,声音变得又轻又软,像是叙家常般说道:“别担心,我们很快便能得救了。”
话音甫落,她惊得抬眼。
趁她的注意力完全在他的言语上,他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经验老道的正骨大夫,将脚踝缓缓一转。
咔嚓——
正骨是相当疼的。
他松开手,以为像她这样害怕苦药的小姑娘,必定会哭得泪眼盈盈,抬眸,却见她死死咬着下唇,一滴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