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看了看李胤那一脸忧伤的表情,也叹息了一声,附和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看来李头与陈庆之将军往昔定是过从甚密啊,不知可否让程某闻知一二?”
李胤瞥了他一眼,正色道:“此事一言难尽,日后有暇时再与你细说。柳参军既与你分说了缘由,可曾告知你当前之局该如何应对?”
“这正是我近日来烦恼的根源所在。”程越咬着嘴唇轻声道:“柳参军让我随他外出公干,择机脱离河南王军。”
“这个老匹夫!”李胤闻言勃然作色,大怒道:“他这是故技重施!难道在他的心里,危难之时唯有‘临阵脱逃’四字可用么!”
程越惊愕地看着李胤继续怒喝道:“十年前若不是他执意要用他那一无是处的脱身之计,家兄李继也不会落得个有家难回,抱憾而终的结局!男子汉大丈夫,身处乱世当勇猛精进、一往无前,岂能因些许毫无根据的猜忌便畏首畏尾,动辄言弃?!
当日他假惺惺地荐我去做僚佐时我便曾对他说过,以他当世之虚名,既惧生死,大可不必践足行伍,过着这种死不交睫的日子,他却有意沽名钓誉,不肯舍去这中兵参军的蝇头之利。如此贪生忘义之徒,居然觍颜四处出谋献策,你若是愿听从他的无稽之谈,只管去自寻富贵,我李胤今日便与你割袍断交,日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个……”程越好不容易等到李胤停下话来歇气的当口,小心翼翼地接口道:“我也觉得柳参军这计策略显消极,于是将你叫来,想听听你的高见。”
李胤听了这话,脸色才略略好看了点,他余气未消地朝程越埋怨道:“你要想听我的,直接问我便是,没来由地提那老匹夫的无用之论作甚,你这是想有意惹我不快是吧?”
天地良心,谁知道你与柳参军竟是如此水火不容?我要是知道你们这么不对付,我也不会蠢到给自己找麻烦的程度啊。程越在心中暗自委屈了一阵,朝李胤拱了拱手,诚恳地道:“程某为此日夜忧心,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还请李头能拨开云雾,有以教我。”
李胤见他如此,收起了脸上的怒色,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依我之见,动不如静,为不如不为。侯景此人虽喜怒无度,但却识得大体,既然他并未在筵席上发难,就说明他对你还心存爱惜,未起杀心。纵然帐下有人怂恿,短期内也必无大碍,只要你蛰伏一些时日,战局必会更见艰辛,以你与刘无敌之勇武,就算河南王顾忌再深,战事吃紧时也不得不重用于你。”
“战局将日见艰辛?李头何以言之?”程越看着李胤,缓缓道:“程某愿闻其详。”
“显而易见,河南王之所以会顿兵颍川城中,不过是在等待南梁羊鸦仁的援兵,又希望西北宇文泰能在北边出兵牵制高氏大军。但此时韩轨之军已在城下形成了合围之势,而援军却在悬瓠迁延不进,远水难救近火,且梁军素来怯懦难用,危急之时,河南王势必遣人入宇文泰处求救,此次柳昕外出,恐怕于此有关。
西北宇文泰当世枭雄,早有吞并河南之意,闻讯定然会借着入援的由头派兵占据颍川,河南王为其所迫,唯有南下。但南梁未得河南尺寸之土又岂能甘心无功而返,萧衍必会驱河南王孤军东向掠地于徐、谯之间。如此一来,河南王必会陷入进退失据之困,生死存亡殊难预料。
由此可见,柳昕回返之期,便是宇文泰起兵之日,亦将是河南王日渐窘迫之时。你且稍安勿躁,姑且蓄锐以待之。”
程越目瞪口呆地听着李胤抽死剥茧般的解说,心头震惊之意难以言表。他原本只是觉得李胤的言谈举止有异于常人,并未曾领教过他的真实本领,后来虽得知他是柳参军的弟子,但对他的好奇更多于对他的了解。今日听他一席话之后,才真正对他的惊世之才大加叹服。
程越虽对南北朝时期这一段的历史并不太了解,但侯景乱梁前曾被高岳大败于涡阳,最终仅率八百余名残兵逃至寿阳的经历他却是粗略知晓的,李胤作为目前时势中的当局之人,仅凭对三方形势的分析,便可准确地预见到侯景将来即将面临的困境,甚至连地方都预测得八九不离十:涡阳,可不正是在徐州以南,谯城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