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老朽不过是托残躯于贵人而已,岂敢蒙宣城王如此夸赞。”王伟摇着双手忙不迭地逊谢道:“王爷既不耻而下问,老朽也就觍颜胡诌了,老朽所谓的有害无益,所虑之处主要有二:其一,侯王(砖)制河南十余年,麾下皆是随军征战多年的惯兵老卒,这些军士多为胡人,且与南军屡有交战,互有生死,两者之间多生嫌隙,深结仇怨,此番南下,军中一度流言四起、骚然不安,侯王为安定军心,曾当众许诺男人归南,北人归北。”说到这,王伟掩口喘息了一阵,接着道:“如今形势不同于前,侯王此诺想必是无法周全了,为稳妥计,老朽以为两军先宜分开统属,待时间久了,或许能消除彼此芥蒂,到时再合,为时不晚。”
“唔,王左丞老成之言,不无道理。”宣城王沉吟了一阵,缓缓点头道:“敢问原因之二,又是如何?”
“宣城王英明!这第一虑,是为军卒而虑,第二虑,则是为将校而虑了。”王伟拱手赞了一声,继续回答道:“当日侯王上表请附时,便蒙皇帝陛下圣恩,授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更特旨授予侯王自行征伐之权,如后汉邓禹故事。而今侯王一朝受挫,困于孤城,朝廷非但无丝毫责备之意,更使宣城王亲临宣旨,诏令河南王为录行台尚书事,如此殊荣,可谓人臣之极。若羊将军贸然合并侯王麾下将士,恐军中好事者难免心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忧。一旦这些人愚昧地认为,这是皇帝陛下在虚侯王之名而夺侯王之实,纵是再多安抚,也难免不伤及皇帝陛下悦近怀远的博大胸襟。”
这老狐狸,程越站在一旁耐着性子听完王伟的长篇大论,心中暗骂道:什么军卒之虑,将校之忧,叽里呱啦这么多,不就是想说你要合军,我的士兵们不同意,将领们也不会同意吗?最后把皇帝也搬出来,这是在警告宣城王,我们家侯王职位比羊鸦仁高,权力也比他大,没把他的三万兵收了那是给你面子,你如果仗着宣城王的地位胡来,那我们就把事闹大,看你到时候如何向皇帝交代。
果不其然,王伟话音一落,宣城王一张俊美白皙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睁着一双目光凌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王伟,却见他始终佝偻着身子,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这个老匹夫,萧大器只觉得自己内心升腾起来的火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焚成了飞灰,他深吸两口气,强行压了压几欲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怒火,轻颤着身子生硬地说道:“河南王身入台城,建康地狭人多,不足以安置万人,既然军不可合,那依王左丞之见,当如何是好?”
“河南王要孤身入台城?”王伟抬起一双松弛而浑浊的老眼,惊讶地看着宣城王,讶然道:“这事老朽怎么从没听说过。”说完,他转过身来,朝呆立一旁的侯景痛心疾首地叫道:“当日离开颍川时,侯王曾慷慨作书于皇帝,声言若不能北取城池,为国拓地,此身永不入建康一步,而今言尚在耳,墨犹未干,你怎能舍国家大义而独取富贵啊。”王伟一边叫,一边老泪纵横地劝谏道:“况且你既已上书皇帝,未获圣谕而中途移改,此谓之欺君。欺君之罪,罪在不赦,侯王啊侯王,你可不能这般糊涂啊。”
“老左丞且莫要如此激动,我从来都没曾想过要只身入台城去谋取富贵。”侯景手忙脚乱地安慰了一下王伟,转身朝宣城王深深一躬,沉声道:“我侯景之所以背离高氏,并非我贪慕南朝繁华,实在是因为高澄对我心怀猜忌,为求自保,不得不然尔。初入悬瓠时,圣上曾许我自专征战之权,一旦豫州尽为国有,就要尽夺我将校兵卒,素闻南朝有孔孟之仁义,有黄老之恬淡,有释迦之慈悲,皇帝陛下为何独待我侯景如此势利?”
“而今我老母妻儿俱在北方,听人说,高澄迄今都尚未为难他们,如皇帝陛下容不下我一介孤客,我还不如肉袒负荆,向高澄当面请罪,”侯景噗通一声跪倒在宣城王面前,哀声道:“请宣城王慈悲,成全了侯景这番良苦用心,侯景纵然难逃高澄斧钺之刑,也可稍尽人伦之义,总好过妻离子散,客死他乡,声名狼藉,遭人唾弃的好。”
“你当真还有母亲妻儿在北方?”溧阳县主站在宣城王身边,见侯景把自己说得这般恓惶,心中顿时不忍,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都还好吗?”
乳莺初啼般婉啭动听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侯景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了溧阳县主一眼,一道狂热和贪婪之光在眼中一闪而逝,他往前膝行了两步,趴到她的裙边凄然答道:“侯某有老母一妻,还有五子如今都在邺城,前些时间,我的部将蔡道遵叛归了高澄,高澄让他带话给我,说如果我能率众回归魏国,便任我终身为豫州刺史,并将妻儿老小交还于我,麾下将士一概既往不咎,如果不然,就要将他们尽数烹死。”
“烹死?”溧阳县主面纱下的脸顿时花容失色,她转身摇了摇宣城王的胳膊,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器哥哥,这侯景也好可怜的,你就帮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