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眼中除了无可奈何,还多出愧疚。
放疗后,一段时间的中药辅助治疗,父亲脸上多出那么一丝丝的红润。母亲和我都为此高兴,以为可以安心大吉了,并不知道那些没被杀光的、被暂时压制住的癌细胞正在积蓄力量,正在策划一场不知道地点和时间的“政变”。
我离开人世,进入冥界的三个月后,这场“政变”开始。我在冥冥之中看见,那些该死的癌细胞,扩散在我父亲身体的多处,尤其以脑部最多,造成父亲的大小便失禁,造成父亲的昏厥。
我浸身于我的父亲体内,试图消灭那些该死的癌细胞。可是我却发现,自己所在空间虽和现世重合相交,却无奈何现世的任何事物。潸然泪下中,仅半月光景,癌细胞便吞噬去我父亲的生命。
一篇诔文,赫然眼前:
假太平真不易之元,桃红李白之月,无可奈何之日,失孝堂伪主,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觳,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军门至诚男儿之前曰:窃思其自临浊世,迄今凡六十有六数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未能考者久矣。而伪吾得命于其,饱食喂养,书香培育,思想教诲,相与共处者,仅数十载而已。然相处共享,亦仅匆匆数载有奇。
忆男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和煦无有越其左,其为神则坚毅均无其右,其为貌则明月不足喻其色。兄弟悉尊其身,爷孙咸仰其容。孰料竟遭癌症之报。既坠楼于大地,复含罔屈于无穷。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缘已失,神趾难寻。含辛茹苦,何来却死之菌?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孝老爱幼,昨日之事;踏实诚恳,今人谁存?箱包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梳化龙飞。楼空鳷雀,徙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而今,孤堂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英魂与身影同销;静夜旦日,教诲共细语皆绝。自为红尘事里,人皆多情;始信黄土陇中,无常再三!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默默诉凭冷月。
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以妒。在君之尘缘虽浅,然吾之鄙意岂终。唯祈愿,虚无中,慈父勿责伪男;真期盼,环宇内,病丧不临人世。余今欷歔怅望,泣涕彷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筼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
我潸然泪下。泪眼婆娑中,余文尽皆模糊;哽咽涕泣中,读语已然失声。
春染青山绿水静,婆娑迷蒙两相离,哽咽时有声,只轻轻。桃泛红泪,李带白襟,春正好,人悲泞。
只道跪膝是孝心,空悔临世无对茗,相对常无语,却静静。花白六十,而立白鬓,岁当时,赴冥境。
我真的流泪了,不是真冥天子那种五颜六色不知为何物的泪,而是人世真人痛彻心扉的泪。
满颊无声泪,一出悲苦戏。是古还似今?看君心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