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水煮针只不过是消毒而已,难不成要烧到银针融化才能施针?”毛小芳无奈的想着,他已经在这屋子内坐了近一个时辰,铁壶中的水已经煮沸了一次又一次,眼见着铁壶就要被烧烂了,可还不知铁郎中到底要干什么。
于是,毛小芳打定主意再等一个时辰,要是铁郎中还没动静,这么拖延着,那就走。
他抱回来手臂粗细的木桩丢进炉子里,暗中在手心里抽出一张符,趁着铁郎中不注意,将符贴在木桩上一同塞了进去,只一会儿的功夫,炉子内的火就旺了。
当铁壶再次水汽升腾,铁郎中眉头皱了皱眉,他朝屋子里供奉的一处香案看去,冷冷的说道:“想让他活命就重新起炉。”
毛小芳听了也是一愣,好似察觉到背后那铁郎中的威严目光,竟也不闻不问地照办了。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第二炉火已经燃了起来,起炉火这种小事儿对于毛小芳来说不算什么,就是烧它十炉二十炉都没问题,只是留给这个孩子和铁郎中能够耽搁时间不多了。
铁郎中看着溢出铁壶的水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出去了,外面已经出太阳了。”
尽管毛小芳百般不情愿,他也仍然照做了,一种直觉告诉他或许在这个铁郎中的医术下,孩子还有点希望,他如此安慰自己。
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深秋时节竟然还能看到一两朵仍未凋谢的槐花,白色的,记得茅山别院也有一棵,不过没有这么大,师兄弟几个常在老槐树下练把式,第一年人头最多,大约有十五六个,第二年走了一些,又来了一些,再后来槐树还是那棵槐树,可整个别院最后只剩下那棵槐树和他自己。
现在,怕是只有那棵槐树了。
铁郎中出来的时候额头浸着汗珠,苍白的脸透着极度的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逃亡。
“那孩子……他,怎么样?”毛小芳虽然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这个问题并不合适,可他忍不住担心。
铁郎中从怀里掏出一杆烟枪,捏了点烟土,摸了摸褂子的两旁,发现洋火不在身上,有些沮丧地说:“借个火!”
毛小芳从不碰烟土,更没有带火的习惯,他正要耸肩表示没有那东西时,铁郎中眉目一动,“用你的符也可以!”
烟雾吞吐出来,他才显得有了些精神,只不过吸了两口就灭掉了,“你们茅山的老道居然也有难的时候,茅山派垮了么?”
毛小芳本就比铁郎中年纪稍长,这一番话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侮辱他毛小芳可以,但是绝不容忍他人侮辱茅山派,“茅山千古名门,你这说的什么话,医者治病救人,不知我茅山怎么得罪你了?”
铁郎中笑了笑,“得罪谈不上,这孩子中的是你们茅山的筑尸术,这种秘术我想一般的茅山弟子怕是没这个能耐,只是想不通你们把这孩子弄成这样,却又千里迢迢跑来找人救治,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毛小芳自知这铁郎中已经看破病因,既已出手相救,自然也不想听诸多解释。
“难不成你就是鬼门传人?”毛小芳话锋一转,不由猜测起铁郎中的身份。
“鬼门早就绝迹了,要不是念在家主的面子,这孩子要不了一百天就归西了。”铁郎中顿了顿又说:“可你也不用高兴,我这套针法和鬼门十三针还略有区别,只能为那孩子续命罢了!当年我在郑家只是个家奴,鬼门早在三十年前就被灭门了,我逃出来再也不敢姓郑,如果不是和你们茅山有瓜葛,我想郑家也不会……”说罢他摇了摇头。
毛小芳为之一惊,原来师傅说的鬼门灭绝是真的。
那日之后,毛小芳才逐渐了解到,当天铁郎中瞧那孩子第一眼就已经猜测出这个孩子的遭遇,他自是有些能力保孩子性命,可他的矛盾也出自这里,他的针法只能融会贯通鬼门十三针中的其中十针,也就是说治标的法子有,可却不能治本,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每隔十年施针一次便会续命十年,最终面对的问题是铁郎中也会死去,这个孩子的寿命至多可以比铁郎中多活十年。
面对着消失殆尽的生命,甚至能够掐算出死的时日,是多么可悲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毛小芳希望在他有生之年陪伴这个孩子度过余下的人生,尽管这个孩子不知他姓甚名谁,甚至没有见过他,可他仍愿意背负这一切偿还茅山对孩子的亏欠。
自此每日,两个人都在那棵老槐树下对弈棋术,起初他们下棋聊以打发时间,毛小芳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铁郎中突然参悟出鬼门十三针的最后三针,那孩子就有救了。
而后两个人下棋的方式变得十分怪异,空空的棋盘之上,不落任何一子,两个人竟可以坐一天,没有人说一句话,甚至动都不动一下。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两个月,五个月,三年,四年。
就在第十个年头的某一天下午,那个孩子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两人面前的棋盘突然间多了一颗黑子,铁郎中自此永远在洛沙镇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