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么办?我们已经失去徐凯了,难道还要再搭上几条人命吗?”胡向喜有些激动地说。
“可是回去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一样回不了家。”张鹏说道。
“是啊,”顾大叔接话说,“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但是现在外面很危险!”胡向喜说。
“我们已经快要走到那栋房子了,”张鹏指着那栋白色房屋说,“也许在那里就能找到一部电话,我们现在不能放弃。”
胡向喜两手挠着头,烦躁的在一旁来回踱步:“可是······你们没听到那惨叫声吗?太吓人了······我可不想被那东西抓住······”他不停的来回走,边走边碎碎念。
我朝胡向喜站着的方向随意看了一眼,这时,我注意到胡向喜身后的杂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我一开始并不确定那是什么,因为一眼看过去确实难以分辨。我又仔细地看了几秒钟,当我终于看清那东西的时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流蹿过我全身,直冒上颈窝,使我汗毛倒竖。
“停下。”我对胡向喜说。
但是胡向喜好像并没有听到我在说话。“······我出来之前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以为只要躲着点儿人,不被人发现······我不想死······”他继续边踱步边说。
“不要说话了。”我又说。我的喉咙干涩,因此我发出这三个如子弹般断然的字:“别动了!”
这回胡向喜听到了,他看向我:“什么······?”
“你不要乱动!”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面朝着我停了下来,我慢慢的伸出双手:“保持安静。”
其他人这时被我这一举动弄的不明所以,也都安静了下来。
我把目光从胡向喜的眼睛上重新移回他身后的草丛,然后我用手指着草丛中的那东西。除了胡向喜,其他人都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几秒钟后,顾大叔看见了,机长看见了,周乾和张鹏也看见了。
在杂草丛中,一只大螳螂正一动不动的对着胡向喜。机长和其余的几人也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那只大螳螂的体型要比胡向喜大出不少,它浑身绿色,混在绿色的草丛中间,伪装的非常好,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分辨出来。它倒三角形的头部两侧各有一个超大的绿色复眼,两根长长的触须像天线一样立在头顶上,它胸前那对大镰刀般的前肢上面,密集的长着一排锋利的锯齿。它让我想起了科幻电影里的异形。
以前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踩死一只螳螂,但是当螳螂的体型比你大时,它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会让你清楚的知道,它是捕食者,而你就是它的猎物。
我们全都吓得后退了几步。胡向喜见我们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也觉察到了异样,他慢慢地转过身,当他看到那只恐怖的大螳螂正盯着他时,他差点儿没吓昏过去。他不敢动,身体像是僵住了。
“怎······怎么办?”胡向喜颤抖着说,大气都不敢出。
“你慢慢地走过来,”我压低声音说,“动作不要太大。”
胡向喜紧张地点点头,他屏住呼吸,慢慢地向我这边后退,尽可能的不发出声音。他边后退边看着螳螂的眼睛,那螳螂还是没有动,像是一尊雕塑一样立在原地。胡向喜继续稳步后退,他就快要走到我这里了,看起来很顺利,没有惊扰到那只螳螂。
在胡向喜后退到离我还有五步的距离时,他突然转身向我跑了过来。该死的!他不该跑的!螳螂这时候猛地向他扑过去,速度快如闪电,它的两个前肢抓住了胡向喜的肩膀,把他又拉了回去。我愕然地张大了嘴,张鹏发出短短一声惊呼——“啊”。
胡向喜吓得两个眼球都鼓了出来:“不!把它弄开!不要!”
“我的天呐。”顾大叔呻吟了一声。
胡向喜拼命抡拳对抗,螳螂粗大的前肢已牢牢地勾住了他的双肩,使他的挣扎变得有如死亡之舞。
“救我!”他哭喊道,“救救我,你们,求求你们。”
我站的最近,因此立刻跑过去抓住胡向喜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回拉。有一会儿,我们往后移了一点,但只有一刹那,就好像拉开一根橡皮筋一样。那螳螂的力量大得惊人,它那对抓住胡向喜的前肢微微鼓了起来,就像我们手臂用力时一样。我脑中忽然冒出了拔河比赛的画面,我们快被它拉到怀里了。
现在我已经拉不住胡向喜了。“帮我!”我叫道,“你们快······快帮帮我!”
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是除了机长外,其他人都没有过来。
机长跑过来抱住胡向喜的腰,我和机长一起合力,总算又拉回了一些。那螳螂虽暂居下风,但绝不放弃它的猎物。它的前肢鼓胀的更大了,两条中足和两条后足也开始发力,牢牢地抵着地面。螳螂的一个前肢突然从胡向喜的右肩上移开,扫过他的身体,也碰到了我的胳膊,我可以感觉到它那把“大镰刀”外壳的坚硬,我一度以为它要对我发起攻击,但它只是改变姿势,向着胡向喜的腰部砍了下去。
在胡向喜的左肩上,我看见螳螂前肢的锯齿已戳破他的衣服,刺进了他的皮肉,鲜血渐渐由那锯齿的两旁渗出来,染红了他黄色的t恤衫。
“啊!疼死了!救救我!”胡向喜大声嘶喊,他的嘴唇因惊吓而发紫。
我和机长吃力的往回拉,手臂肌肉因为持续用力而绷得很紧。螳螂头上的两根触须不停的摇摆,绿色的复眼仿佛死死盯着我。我以前听说螳螂会捕食小蛇,我当时觉得那只是在开玩笑而已,现在我相信了。
胡向喜一直在哭喊,尖叫声中混合着哭泣。他的头不住地摇来晃去,像是一直在摇头似的,一头黑发蓬松散乱。他的腰部此时也被螳螂前肢的锯齿扎出了血。
我一边继续用力拉,一边笨拙的扭头看向其他人。张鹏、周乾和顾大叔全都呆立在原处,如蜡像馆的蜡像一般,面色惨白,眼睛发出异样的亮光。
“你们几个······快来帮忙啊!”我对他们吼道。
他们谁也没动,只是中邪似的瞪视着螳螂。
“妈的!快来帮忙!”我扯着嗓子叫,喉咙都发疼了。
他们还是没动,就跟没听到一样。或许他们以为眼前可怕的景象其实是在做噩梦吧。
我的手臂拉的酸疼,机长紧咬牙关,他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我们又把胡向喜往回拉了一点,胡向喜的头前后晃动,两眼恐惧得突了出来。
紧接着,螳螂猛地发力一拉,身体几近要立了起来,把我们又拉了回去。它似乎已经厌倦了这场拉锯战,它把头向前伸了过来,张开了它钳子般恐怖的口器,对准了胡向喜的后颈,准备发起最后的致命一击。我惊得瞪大了双眼,心想这下胡向喜死定了,螳螂就要咬断他的脖子。
就在螳螂快要朝着胡向喜的后颈咬下去的时刻,我身后传来了一声“砰”的响声。那螳螂的头部中间瞬间破了一个洞,溅出来一点绿色的液体。接着,螳螂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颤,它松开了抓住胡向喜的前肢,就像是拔河比赛的对手突然松开绳子一样,我们一下子往后倒在地上。
螳螂剧烈挣扎起来,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它的前肢胡乱的挥舞,身后的羽翅不停地煽动,发出阵阵刷刷的响声。它肥大的腹部扭曲变形,四条腿像是站不稳一样,不停踢打地面,看起来非常骇人。
我和机长坐在地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生怕被螳螂的长腿踢到。这时,我们身后又响起了“砰”的一声,螳螂的头部再次应声破了一个大洞,更多黏糊糊的绿色液体从中溅出来,滴到地面上。
螳螂这回倒在了地上,身体颤栗,羽翅胡乱地煽动。一会儿后,羽翅的动作减慢,随即停止。它的口器一开一合,一次,两次。然后它就静止不动了。
那螳螂死了。
我被这突然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我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看向身后。
顾大叔以标准的打靶射击姿势站立不动,两手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我诧异极了。张鹏和周乾呆立在十步外,张鹏茫然地转头看向顾大叔,周乾却目不斜视,眼睛死盯着倒在地上,已经死亡的大螳螂,他的心智似乎已停止运作。
我累得浑身无力。机长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已被汗水湿透的白色制服粘在他身上。我和机长把胡向喜扶到一边坐着。胡向喜的肩膀和腰部都流了不少血,他眉头紧皱,疼的呻吟不止。然后我缓步走向顾大叔,走的时候感觉双腿发软。
顾大叔仍以射击姿势僵立不动,只是嘴角微微颤抖。我走到他身旁,拍了他肩膀一下:“大叔。”
他呻吟了一声,眼睛眨了眨,转头看着我:“嗯?”
“你哪儿来的枪?”我问。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舔了舔嘴唇说:“我·····我是本次航班的空警。”
我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他会有枪。但这也使我更加恼火。
“那你为什么杵在原地不动?”我朝他大吼,“你早就应该开枪把那该死的螳螂干掉!”
“抱歉,我——”
“亏你还是个空警!”我继续吼道。
这时张鹏朝我走了过来。“听着,”他说,“你一定要明白——”
我一拳往张鹏脸上挥过去。他错愕得来不及阻挡,因此挨个正着,血从他的上唇涌出,流进他的嘴里。
“你刚才为什么不过来帮忙?”我转向张鹏怒吼道。
“听着,”他又说,“听我说。”
我又朝他下腹揍了一拳,使他嘶喘一声。“你想看着我们被螳螂杀死吗?”我吼道。
“我不是故意——”我没等张鹏说完,就猛地把他一推,他踉跄后退,绊到地上一块石头,跌倒在地,使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我生气极了,我本想上去再给他一脚,但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用力挣脱,回头怒视。我希望抓住我的人是周乾,那样我也可以顺便赏他一拳。
然而那人不是周乾,而是机长。他原本黝黑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下巴上挂着大滴的汗珠。“吴默,不要!”他说,“不要再打了。”
周乾远远站在一边,一脸茫然。我用力把地上的一块石头踢向他,那石头击中了他的小腿,又弹开了。
“你没看到吗?”我对机长大声说,“刚才那么危险,他们三个就站一边什么都不做!”我吼的喉咙更疼了。
“那不怪他们,他们只是被吓坏了而已。”机长说,“我一开始也被吓到了。”
“他差点儿就被螳螂咬断了脖子!”
“够了!”机长不快地说。
顾大叔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双手贴着大腿垂下来,右手握着那把手枪。周乾低头看着那块击中他的石头,眼睛眨了眨,恢复了正常的目光。
我喘着气,耳鸣不止,身体有些颤抖。我在地上坐了下来,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两手紧紧握住脚踝上方。我觉得自己大概会呕吐。
“抱歉,”周乾哭丧着脸说,显然认为现在有人要责怪他了,“我不知道会这样,那螳螂突然扑了过来,太恐怖了,我感觉······感觉身体僵住了······我很害怕,我根本没办法。”
张鹏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腹部。我又在他脸上看到了之前他在电线杆下露出的那种内疚表情。“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站在原地,我当时被吓坏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机长说的没错,他们三个是被吓坏了,想必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他们还会余悸犹存,自责自疚。
机长向张鹏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张鹏身穿的白色制服已经被弄脏了,机长给他拍了拍后背的尘土。“对不起。”张鹏又说了一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覆在额上,两颊灰白,眼神犹如受惊的小男孩。
“好了,不要再自责了。”机长说,“那种场面没人不害怕的,胡向喜没送命算是万幸了。”
胡向喜这会儿坐在一边,眉头紧锁,眼里还噙着泪水。他两臂在胸前交叉,右手捂着左肩膀,左手捂着右腰部,要不是知道他是在捂着伤口,那姿势还真是别扭。
机长又说:“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胡向喜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对啊,我们离开这里吧。”周乾急切地说,他用请求的眼光看着我。
我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回去吧,”我说,“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我重新站起来,向胡向喜走去,扶他站起来。我把他的一只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可以走吗?”我问他。
“可以。”他点头说。
顾大叔依然呆立在原地,机长拍了拍他的背:“走吧。”
我扶着胡向喜才走了几步路,突然一团黑影从草丛里冲出来,速度极快,和之前袭击徐凯的黑影一样,我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那黑影一下子扑到周乾身上,把他按在地上,又迅速叼了起来。这下我看清楚了,那黑影是一只大猫!
周乾吓得尖声号叫。那可怜的小伙子还没从上一次的惊吓中缓过来,就被更恐怖的危险裹挟,他被大猫叼在半空中。
我和胡向喜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摔倒在地,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表情惊恐的就像看到了鬼一样。
那只大猫嘴里叼着周乾,并没有马上离开,它转头看了看我们,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再多抓几人。那猫浑身漆黑,就像浸染了黑墨水一般,一双猫眼硕大明亮,在它左眼上方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棕黄色毛发,看起来像是纹上去的一样。长长的白色胡须就像是弯曲的钢丝,它龇牙咧嘴露出恐怖的尖牙,周乾就被叼在那双尖牙中间。
在那双猫眼与我对视的一瞬间,我领悟到徐凯何以会叫的那么瘆人。刚刚的螳螂我们尚且还能抵抗一下,但是眼前这头凶猛的“巨兽”,我们绝对无能为力。
周乾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他死命地挣扎。“救我!快救救我!”他哭喊道,“我不想死啊!”
那猫叼着周乾向我们走了过来,看来它已经决定要多抓几人了。我怕的要死。
“后退!”机长大喊。
我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还倒在地上的胡向喜往后退。胡向喜吓得大叫,他近乎疯狂地蹬着双腿,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他的右脚上的休闲鞋蹬掉了下来。
砰,砰,砰。三声枪响。
顾大叔这回开枪开的很及时。猫身上中了三枪,它惊得跳了起来,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然后叼着周乾跑开了,再次消失在草丛中。
周乾的尖叫声几秒钟后就消失在远处。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感觉要从我的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发抖。胡向喜还在拼命的在地上爬,他没有发现猫已经离开了,他掉了鞋子的那只脚上穿着白色的袜子,上面已经沾满了泥土。
“停下!别爬了。”我拉着胡向喜后背的衣服说,“猫已经跑走了。”
他听完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猫确实已经不在了之后才停下来,瘫倒在地上。他被吓坏了。
张鹏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在潜在水里憋气憋得太久终于浮出水面一样,他呼吸的太快,以至于咳嗽了好几次。“机长。”他咳嗽着说。
“我们快走。”机长声音嘶哑地说。
“可周乾他——”
机长摇摇头,一脸无奈:“我们救不了的。”
“那只猫可能还会再回来的,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顾大叔开口说道。他头上的鸭舌帽戴歪了,脸色苍白,大颗的汗珠从他两鬓流淌下来。看得出他也吓得不轻,现在只是在强自镇定。
“没错,”机长说,“我们不要在这里多待了,赶快回去。”
我把胡向喜又拉起来,他疼得大叫:“好痛!痛死我了。”
他的伤口因为刚刚剧烈的动作而伤得更重了,血又从伤口中流了出来。
“你再忍一忍吧,”我对他说,“现在把鞋子穿上,我们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