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将坠,玉兔未升。洒在林间山野的淡金色光辉仍属日头的余韵,虽然淡薄,却足够让盛青山附近忙碌的人们看清现实之景。只是,除了呈现眼前的表象,还能否察觉到别的什么,就远不是夕阳的职责了。世间原本就有很多人习惯把阳光镀上的金色看成黄澄澄的金子,争抢得头破血流,又能怪得了谁呢?!
且说盛情山中指峰的古洞前,往日的宁静和悠然被人为喧嚣和恶意取代,浸透了愤怒的目光与沾染了寒意的目光交互碰撞,霍然迸射出不加掩饰的敌意和杀机。广庐道人早已丢弃了往日的从容淡定,为了让不知长幼尊卑的小辈明晓失礼的后果,少不得令其吃些苦头甚至丧命以为代价,这完全是自讨苦吃。他信奉以道门为首的正宗道统,身为道门的一员拥有卓然不凡的地位,享有旁人的崇敬和避让,——这是理所当然的。
“穿白衣服的小子,你们两人有些门道不假。可是你要真觉得凭那两下子就能横行无忌的话,贫道奉劝一句,蚍蜉撼树就是明证。今番有幸见识一下天外之天,免得日后太过自以为是。”
广庐道人身背形状古朴的长剑,腰中系着画满奇怪符文的老旧袋子,想必里面有些称手的厉害法器。可也不知是气急了,还是根本没将眼前的小辈当回事,他就这么赤手空拳地缓步走向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衣小辈。
清辉同样是手中空空,理由颇为尴尬,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那柄黑色短刀仍旧只能连鞘当作烧火棍使,冰麒灵角乃人人觊觎的神物,当众亮出反会徒增麻烦,不至绝境还是最好不要大财外露为妙,说来能用作对敌的也仅余双掌罢了。
广庐道人没义务了解得这般清晰,只当白衣小子有心轻蔑,不觉怒火平添了几分,当下右掌立劈,平空倏地燃起一朵手掌模样的赤色烈焰,摇摆的炎苗在山风中凝而不散。那火焰恰如飞鸟惊翩,迅捷无比,尤令人称奇的是它才飞过一尺便当空一晃化为两朵,一尺之后二化为四……及至清辉面前已是铺成漫天烈焰凌空扑来,灼热的气息令旁观者亦不觉运功相抗。
“火云掌啊,想不到本门人人皆会的道术,还有如许精妙的境界,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广庐师伯……”
“盛名之下无虚士,道门真是人才辈出,可惜我门中……”
正道中观战者忍不住多加赞叹,连在一旁抱着手看热闹的邪道众人也不乏暗地点头者。
清辉对眼前的烈火焚天视若无睹,仿佛那些与他无干,只静静地站在那里,非但手脚不动,甚至连双眼也缓缓闭上。场边观战众人无不讶然,唯有卿琅微微一笑,轻叹道:“老道要倒霉,大哥动真格的了。如此托大,不是活该嘛?”
但见落焰纷纷散花般投向清辉,骇人的声势却在瞬间戛然而止,无声无息,就这么湮灭在山间清风拂动的白色长衣之上,连丁点烧焦的痕迹也寻不着。
“你……”岂止广庐道人大惊失色,围观众人中除少数几人外,也均是大惑不解。未待众人缓过神来,一道小指粗细的寒光刹那已至,淡淡的冰蓝色光晕散发出彻骨寒意。广庐忙不迭大袖一摆挡在身前,一朵金色庆云自袖内飘出,华光瑞彩,堪堪托住玄阴剑气。只是仓促应变之下,纵然勉强应付过去,脚下仍不由得虚晃一下,脚下青石上现出蛛网状的裂痕。
广庐道人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是真,却并不是浪得虚名,身为道门翘楚,自有过人之处。刚才那一招实是所料不及落了下风,全亏师尊所赐“天华盾”护身方侥幸未败,否则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十几岁的娃娃一击得手,恐怕日后也不用在修道界立足了。念及于此,广庐收了轻慢之心,凝神虚引法诀,顿时炫目的紫芒自背后剑鞘中迸射而出,一柄长不足二尺的短剑握于手中。剑芒上噼噼啪啪的爆鸣不绝于耳,缠绕的电光如灵蛇蜿蜒游走,俨然成了剑形的雷霆。
“小子,贫道自认小看你了。出剑吧!”忽明忽暗的剑光映在脸上,广庐面目狰狞,有若凶神附体,全然不见初时的浮躁。
“你出招便是,何必多言!”清辉冷然答道,心中不禁惋惜。适才恰准时机全力一击,原想着即便不能伤敌,也能令其出丑当场,怎料老道士轻松接下,毫发未伤,看来一场恶战自己胜算不多。十年与数百年的差距,大概就是这么大吧……
他当然不知广庐道人哪里谈得上轻松二字,不仅用了法宗至宝“天华盾”,更为了稳住身形强运玄功,弄得体内经脉气息翻涌,难过异常。此刻广庐道人心中翻腾着忿恨和耻辱的浓汤,仰天狂笑道:“好,好,好!你是贫道所遇唯一敢空手应对‘紫电’之人。贫道指天立誓,今日若胜你不得,定回山面壁千年!”言罢,一蓬金光自口中喷向“紫电”,长剑清鸣一声,凭空涨大一倍,九天之上若有沉雷回应。
但见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挥剑,劈斩,绝无花巧的剑式,甚至难称迅捷。可那自剑端而起飞卷的匹练苍然冷峻,浑不似人间景象。
直面杀机已现的惊世一剑,衣襟猎猎飘摆的白衣少年依旧未动。
他在等。
等那真正的夺命剑气。
只是,若眼前的紫电惊鸿仅仅是个引子,真正的夺命剑气该作何浩大之状,又有何人能只身抵挡呢?
“咔嚓——”一声沉雷在头顶炸开,离得那样近,仿佛就在耳边。与其说是雷声,更像亘古而来的怪兽竭力嘶吼,充满着不安和凶残。
心思灵巧的人猛地察觉,为何平素先雷声而来的电闪迟迟未见踪影?莫非——
不必猜测了,不祥的灼目白亮顷刻溢满视野,凄厉的电光奔涌而来,自九天之上那片本已消散却又重新聚集的浓黑云丛中。而且,不止一道,而是六道齐至!
“天哪,六合奔雷诀!”大惊失色的人不在少数,却无人有闲情逸致风言嘲笑。因为,眼前的一切确实耸人听闻。
六合奔雷诀乃道门十绝之一,名头响亮,非道法修为精深的入室弟子不得传授,威力极大自不必说,只是用起来消耗甚巨。广庐数百年的修为,也只能一日施展一次,而后需花上半月恢复调息。此诀与寻常引雷诀颇有不同,用本名金丹的至纯灵气为引,剑气为芯,聚集天地阴雷煞气,刚猛绝伦。传闻修炼至极境,可聚千里之内的天雷地煞,无坚不摧,仙凡两界,莫能匹敌。广庐固然离此境界相差甚远,目前只是勉力使用,但威力之大仍令人目瞪口呆。
“逃!”围观的正邪两道阵中颇有十来位功力不及眼力却好的家伙,几乎同时亮飞剑施遁法,头也不回,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余下众人虽修为不俗,也不敢托大,纷纷运起护身法诀法器,一时间神光熠熠,瑞彩缤纷。
卿琅脸上淡定的神情一下子凝固起来。先前他是信心十足的,兄长绝不会输,他这么坚信着。现在,那老道士不知用了什么门道,竟然……他不再多想,右掌虚握,赤芒惊现,一柄通体无瑕如水晶的三尺长剑已然在握,薄如晨雾的浅血色光华闪烁不定,空气中仿佛立时弥散了无尽的血腥和怨毒,也许唯有几度兵戎相见血流成河的古战场才有这般苍凉凄哀。
什么驭使自如尚需时日,什么贸然使用必受剑气反噬,什么仙剑遭忌不可轻用……兄长先前的叮嘱全然顾不得了。卿琅只有一个念头,这赤阳血龙剑好歹也是柄仙剑,自己用他能挡得下几道天雷,兄长就多几分胜算。